一隻飛翔的的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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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時，時常獨自一人靜靜地仰望著天空發獃，鳥兒在頭頂盤旋，有時多麼想有一雙翱翔的翅膀，像鳥兒一樣，可以飛過高山，飛越叢林、飛離母親小心翼翼的目光……

長大後，終於走出了大山、淌過了溪流，面朝過大海、翱翔過天空，我會以為自己或許會心無所系，可繁華里兜兜轉轉之後，這世界唯一不再想飛越的就是母親慈愛的目光。

我不知道

是否也有人和同我一樣

兒時痴痴地嚮往過飛翔？

藏品來源自北京中寶拍賣

收藏之後，翻看厚厚地歷史，原來飛翔的夢想卻未曾從人類的進程中間斷過，甚至於我們的先祖深信我們就是鳥的後裔。

距今已7000～6000年的河姆渡文化遺址出土有九件鳥飾物：一件雙鳳朝陽象牙雕件，三件鳥形象牙圓雕，二件鳥紋骨匕，一件浮雕雙飛燕器蓋，二件鳥狀木蝶形器，數量上遠大於其它藝術造型物，而且在河姆渡文化的藝術中，只有鳥造型的藝術構思浪漫，手法寫意。與豬、稻葉紋等其它藝術造型寫實而樸素。在良渚文化出土玉器中有不少刻有鳥紋圖案的玉器，在最具代表性的器型——玉琮上，我們可以看到獨具特色的「徽識」性質的獸面紋。

其中1982年上海福泉山6號墓出土的一件玉琮，這件玉琮是一個短管上下兩端各有一環狀領凸出。雕有圖案的垂直區段將器物表面分為四個裝飾單位，每一個單位包括上下兩排，所飾獸面均圓眼扁嘴，在「臉頰」部位各有兩隻對稱的鳥，面向外側。每隻鳥的前部有圓眼，短喙和伸出的翅膀，採用寫實的表現方法，而鳥的身體（或假設為身體的部分）則由一組同心圓的從中心穿插出輻射組成，作「線球」狀。

我們在河姆渡文化的圖案上已見過類似形狀的圓球與鳥紋。學者們已指明河姆渡的圓形圖案表現的是太陽。弗利爾玉璧上鳥所站立的「祭壇」上也雕刻著太陽的符號。在良渚玉琮上發現的再次表現了同樣的「陽—鳥」組合，這或許與某種崇拜或者信仰有著聯繫。俞偉超先生曾說：「從生產、經濟、技術上分析古代社會是重要的，同時從信仰、崇拜上分析當時的社會關係，也不可或缺。」

除此之外，在凌家灘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出土物——「玉鷹豬」，一直也是學界重點討論的對象，而在天津博物館、上海博物館分別藏有石家河文化的「玉鷹和神祖」。至於紅山文化、龍山文化等新石器時期其他遺址都普遍出土了大量鳥類圖像的器物，此處不復贅言。石興邦先生曾在其文《我國東方沿海和東南地區古代文化中鳥類圖像與鳥祖崇拜的有關問題》中指出：「大汶口文化距今6000~4000多年，鳥形器物和鳥形裝飾很多，一直相沿不斷，比如鳥形鬶，傳播很廣，中原、遼東、長江中下游、遠及廣東一帶。這與夷族人的活動力以及古代各區域文化交流有關。」

石師所提到的「夷族人」，傅斯年先生早於半個世紀以前也在《夷夏東西說》的著名文章中提出：「凡在殷商西周以前，或與殷商西周同時，所有今山東全省境中，及河南省之東部，江蘇之北部安徽之東北角，或兼及河北省之渤海岸，並跨海而括遼東朝鮮的太皞少皞有濟徐方諸部，風盈偃諸姓，全叫做夷 。」傅氏相信，在中國文明形成的進程中，夷或東夷做出過突出貢獻。正如傅氏指出的，古代文獻典籍將長江下游和遼河地區的人們均稱作東夷，許多情況下，也被稱作「鳥夷」。《說苑》載：「東至鳥夷。」《大戴禮記?五帝德》說：「東長鳥夷羽民。」《拾遺記》卷一載，東夷族首領少昊出生時有王鳳，隨方之色，集於帝庭，因曰鳳鳥氏。」

古代東夷的一些傳說也映射出石家河、龍山等文化中鷹圖像及鷹——人組合圖像的社會與宗教的象徵意義，《淮南子·時則訓》云：「東方之極，自碣石山過朝鮮，貫大人之國，東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土樹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句芒」即是一種神鳥，在許多文獻中被描述成鳥首人面的形象。以上所例句討論的內容可以推測的是先民與鳥的關係是十分緊密的，不僅僅停留於「人與鳥」一種互相併列，形成定式的視覺形象，不是簡單具有「徽識」的象徵意義。而已上升到精神性和社會性的高度。及其後世，更是自上而下的強化。

而這件藏品與陝西咸陽漢元帝渭陵建築遺址出土的圓雕玉鳥造型近似，但就藝術成就而言，這件遠在其上。玉鳥是以整塊帶璞和田白玉籽料巧雕而成，玉質細膩溫潤，整體呈紡錘形、展翅翱翔狀，表面局部受沁呈白色，猶如置身雲霧之間。雙陰線勾勒半圓眼，銳利厚碩的勾喙，口中牢牢地鉗住一條大魚（魚尾稍殘），勾喙、鳥首上皆保留紅璞色的原皮。頸部短粗，身背璞皮處雕飾四隻幼鷹，一羽翅前端雕一幼鷹，身體向前側探，鳥首緊縮，圓眼前視，肩羽下順，迎風飛翔。猶似與母鷹耳語，又仿如乖巧的照看著魚兒，極具神態感。

另一羽翅上蹲伏兩隻幼鳥，腰部蹲伏一隻幼鳥，皆壓低身子緊伏母鷹羽上，選璞皮巧雕而成，鳥頭皆朝前。身飾陰刻線，一左前方、三右後方，四隻鳥方位上略呈鈍角三角形，物理上槓桿原理、三角形原理能夠保持一種相對平衡和穩固的狀態，不致視覺上給人以偏重之感，不知相玉人亦或治玉匠是隨璞湊巧的天作之合，還是巧雕周圍也是紅璞減地之後的故意為之，總而言之，四隻鳥遙相呼應、不勝和恰、甚具生趣。

鷹翅寬厚有力，近乎佔領整件作品的二分之一，相當程度的突出了翅膀這一主題，且鳥身以緊密有序的陰刻羽紋裝飾，兩翅及尾用果斷乾脆的深切線條表現對稱厚重的羽毛。鳥爪遒勁有力，大腿等部位飽滿粗壯，飾之以多層羽毛。鳥頭頂、後頸、背部羽毛以「V」形陰刻線裝飾，肩羽和覆羽雕刻鱗狀羽紋表現，且略加上揚，以突出飛行狀態中迎風而上的狀態，可謂細緻入微。

而最為體現古人對鳥科觀察之詳的就是飛羽的刻畫，以乾淨利落的三條大切陰刻線區分出初級飛羽、二級飛羽、三級飛羽，羽上又以雙弧陰刻線、平行短陰線表現。尾羽則以左右對稱側切深陰線區分，平行兩層排列的短陰線表現。鳥頸部飾以鱗狀形羽飾，鳥腹部飽滿，鳥爪緊收腹下，腿覆羽繁密而柔軟，也是雕刻鱗紋形羽飾。跗跖短粗壯碩，平行細密的陰刻線。表現表皮角質鱗狀，鳥爪粗壯鋒利，四趾、拇指向後，有利於棲樹握枝，表現活動關節，雙短陰線其他部分皆以陰刻線凝練概括的表現。

整件作品在雕刻技法上運用巧雕、浮雕、陰刻等，主次分明、繁簡有度、交相輝映。是建立在規律之內、事實之中的美術創作、藝術升華。從美學造詣上看，這件圓雕玉鳥應可以稱之為漢代巧雕動物的典型代表之一。而從設計學上，在不拘一格的基礎上，並未忽略鳥類在飛翔中極為重要的平衡、穩定原理。

其次翅羽、尾羽的雕刻又符合古人最擅長的對稱美學。而只幼鳥出現覆於母鳥之上，這在漢代圓雕的造型學應為首見，這種材料性的變化引起了內容性的改變，進而引起精神性的升華，不可不稱之為藝術創新。雖然需更多同類器物來支撐這一觀點，但毋庸置疑的是，這種藝術上創造性的雕刻應是為於玉器史增光添彩的。

《詩經·商頌》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這句話的意思是「有商一朝，上承天命。」玄鳥顯而易見是君權神授的奴隸社會的民族、朝代圖騰，等到西周，《拾遺記》：「周武王東伐紂……有大蜂狀若丹鳥，飛集王舟，因以鳥畫其旗。」丹鳥即我們說的鳳凰，武王伐紂，將鳳鳥圖案繪於旗幟之上，藉助神鳥之力鼓舞士氣，贏得戰爭的歷史故事。到了後世，鳥所賦予的已經不停留在信仰屬性的圖騰崇拜了，而是更加具體、更加人格化。

《楚辭》曰：「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抱朴子·內篇·對俗》：「千歲之鳥，萬歲之禽，皆人面而鳥身。壽亦如其名。」即古人認為鳥是長壽之氣象，且能賜壽及人。除此之外，古人還認為鳥能招魂引魄。《楚辭》所載：「魂乎歸徠，鳳皇翔只。」即鳳凰招魂之意。由此可見，先民對於區別於人類自身局限性的生物充滿了好奇和崇拜，且賦予其無限的精神內涵和外延作用，鳥類在古人的精神世界所佔的比重可想而知。

古人云：「玉者，石之精也。」在古人的精神世界玉是「大地舍利、山川菁英」，是永恆不變的象徵。也是因為收藏這隻玉鳥的緣故，每於掌中賞玩，偶有所得，欣然不已。雖然我亦不能完全體悟到初有者和創造者當時所賦予這隻玉鳥的精神內涵，但如同最近上映的美國戰爭片《血戰鋼鋸嶺》中，主人公道斯感嘆的一句話那樣：「我雖不能理解你的信仰，但我知道你信仰的堅定。」

正如偉大的藝術品會折射出那個時代的偉大氣象，一個偉大的工匠嘔心瀝血，向他所屬的時代、他的信仰、神明奉獻出獨一無二的作品，向世界展示他的虔誠。這決然不是應和之作，而是靈魂、情感和信仰的寄託。他的完成令人驚嘆，作為一個現代時間坐標的我在它面前，似能觸摸到器物的溫度，看到工匠的專註的神情。這來自人類遠古的密碼，等待著我們去慢慢地解析和欣賞。

文章來自作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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