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達瑪花開時

最新 06-17

徵文43

第 108 期

鄧敏

鄧敏，女，漢族，文史工作者。曾在鄉鎮、民政、教育、地方志、黨史、文史等部門工作。熱愛文學，《淚花閃爍謝黨恩》等作品曾發表於《甘孜日報》等媒體。

又到達瑪花開時

高原的夏天姍姍來遲且短暫，但不失其獨特的美麗和韻味。

每當達瑪花（即大杜鵑花）盛開之季，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已步入天堂多年的兒時的玩伴——霞。

霞和我同歲，比我大一個多月。八歲以前，霞被她父母寄養在外婆家，我和她素未蒙面。小學二年級上期，她父母將她接回家並送她到我們村唯一的一所公辦小學上學。

霞到學校的第一天，因我倆個兒相當，老師便將她的座位安排在我身邊，並叮囑我照顧好新同學。

霞很開朗，也很健談。只要她打開話匣子，就可以講好多話。和沉默寡言的我相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我卻很喜歡聽她講話，並很快成了她忠實的聽眾。她向我講述的大多是和外婆下地幹活、和小姨玩耍之類的趣事，有時也講一些農村孩子在樹林、野地里玩耍的險事，諸如遇到蛇、野狗之類的事。然而，我最喜歡聽的卻是她娓娓道來的到山上看山花、采蘑菇、摘野草莓（野生果，根、莖、葉、果實與草莓相似，味酸甜，可食）的趣事和神仙、鬼的故事。

霞很聰明，又虛心好學。記得她剛到我們班，上第一堂語文課的時候，由於之前她就讀於村民辦小學，讀課文不僅用四川話念，而且還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引得同學們一陣哄堂大笑，羞得她整張臉通紅通紅的。此後，她從零開始學習拼音，而且非常用功。大概過了一、兩個月，她就能完全用普通話朗讀課文了。

玩是小孩子的天性。霞和我也不例外。

我和霞同村，我們的家鄉位於海拔2000多米的一個美麗的小山村，離縣城6公里的山路。家鄉山清水秀、群山環抱、人傑地靈、風景迷人。

霞的家背靠著山，山上野生著一片達瑪林，林前有一片緩緩的草坡，綠草叢間生長著野草莓。每到五、六月份，達瑪花競相開放，綠草茵茵，野草莓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根深、葉碩、莖堅，果實壓彎了腰，個個漲紅了臉。達瑪花怒放之時，也是農村孩子上山賞花、採摘野草莓的最佳季節。

這個季節的每個星期天，霞總會約上一幫朋友去山上看達瑪花、摘野草莓、做遊戲、交流學習心得。我作為她的同桌好友，自然是「十處打鑼九處在」（幾乎每次都在其中）。

1982年，我和霞11歲，上小學三年級。那年六月的一個星期天，天氣格外晴朗，天空一片碧藍，小鳥歡快鳴叫，花兒點頭微笑，山間山花爛漫、綠樹成蔭，莊稼地里一片翠綠，蜜蜂辛勤勞作，小孩子們嬉戲的歡快聲傳遍了小山村。

霞如往常一樣，約我們去山上割豬草。在她的組織下，我們五、六個小姐妹每人背著一個小背簍，蹦蹦跳跳、有說有笑地往山上跑去。路上，因霞說一部分野草莓已經成熟了可以採摘，大伙兒人未到心先至，心比腳步快，早已飛到了達瑪林前的草坡上。

在霞的帶領下，我們不一會兒就到了達瑪林前的那片草坡。

放眼望去，嫩綠的小草和紅紅的野草莓相互簇擁著、幫襯著、含笑著，達瑪林怡然自得地在微風中搖曳，枝頭鮮花盛開，迎接著山裡的孩子。

我們將各自身上的背簍一甩，準備衝進草坡去摘野草莓。霞不讓大家一窩蜂地沖，而是帶領大家從坡邊開始慢慢往裡搜尋，並囑咐大伙兒小心採摘而且不能弄壞還未成熟的。她說這樣大家的「零食」會多一點、久一點。

在她的指揮下，大家小心翼翼地搜尋著露出全臉的、紅得發亮的、個兒大的野草莓，然後輕輕地將它們摘下，集中放在霞事先準備好的墊了樹葉子的背簍里。

採摘結束了，大伙兒又熱又渴，急切地直接抓起野草莓準備往嘴裡送。霞說直接吃的話肚子會疼，要大家先去達瑪林中歇涼，然後找水洗了再吃。大家一聽說肚子疼，硬生生地將口水慢慢地咽了回去。

霞帶著大家鑽進了達瑪林。我們用麻線玩起了翻花遊戲，但心裡始終惦記著放在霞背簍里的野草莓。

也許是小孩子多忘事，又也許是「三分鐘的熱情」在作怪。大家玩了一會兒翻花遊戲，便提議去採摘達瑪花。霞說不能采，如果采了一朵花，那棵樹就會死掉，以後沒有花看，更沒有樹乘涼。我們信以為真，不僅沒有採花，而且也捨不得碰樹。

霞見大家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給我們講起了達瑪花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山下有幾間茅屋，茅屋裡住著一位慈祥的白鬍子老漢（老翁），他不僅非常勤勞，而且酷愛花花草草，經常利用農閑時間在院子里種草養花，小院里常年鮮花盛開，蜜蜂穿梭於花叢中，形成了溫馨、和諧、迷人的美麗景色。

老漢家獨特的風景被天上的仙女看見了，她們甚是高興。於是，仙女經常結伴下凡，趁著黑夜隔三差五地給老漢種下的花兒施肥、澆水、修枝整形。由於神仙的庇佑，老漢家的花競相開放，而且常年不凋謝，他心裡樂開了花。

土司（奴隸主）看見了，心生妒忌，命令老漢將品種最好的花移栽到他家寬闊的大院中。老漢順從地、精心地為土司家育花，辛勤地為其勞作。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移栽都沒有成功，鮮艷無比的花兒一到土司家的院子里，不出三天便會死掉。土司火冒三丈，氣急敗壞地抓住老漢質問。雖然老漢一再表明自己用心、用情栽種，但土司根本聽不進去，命令管家找打手悄悄地打死了老漢。

鄉親們悲痛萬分，將老漢安葬在茅屋後山的山花叢中。仙女知情後很悲傷，連夜下凡，在老漢的墓地周圍種上一片達瑪花，讓它們時刻陪伴著已故的老漢。

霞說現在的達瑪花就是仙女們栽種的，因此是萬萬不能折斷樹枝和採花的。

大伙兒聽得入了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有一、兩個膽兒小的怕仙逝的老漢現真身，著急著要離開。

霞不停地安慰她們說：「這是我奶奶給我講的新故事呢，你們不要怕。再說了，白鬍子老爺爺人那麼好，是不會害我們的。」她邊說邊領著我們來到山腳下的一處浸水邊。只見她先將大片的樹葉折成圓錐形，用圓錐形的葉子舀上水，然後將背簍里的野草莓小心地拿出幾顆放進裝滿水的葉子里，認真地清洗起來。洗過兩次，她撈起一顆放進嘴裡試吃後，一個勁地說：「好吃！好吃！你們快洗著吃吧。」

我們幾個學著她的樣子大幹起來。我選了三、四個個兒大的、紅亮亮的野草莓，將它們放在錐形的、盛滿水的葉子里，任由它們在那片小小的海洋里遨遊了幾圈後，小心地撈起了一顆放進嘴裡。那酸酸甜甜的沁人心脾的味道久久的停留在口腔。我深知，那是家鄉的味道，是玩伴的味道，是友誼的味道，是霞的氣息。

後來，因霞她媽深受「女子家讀太多的書沒用，不如從趁早嫁個好婆家」「養女子總歸是幫別人家養的」等封建思想的影響，霞還沒有上完初中一年級就沒讓她上學了。霞剛滿18歲不久，她媽將她嫁到了本村的一戶人家。

霞的公公是退休工人，婆婆是村裡出了名的惡人（吵架特別厲害），丈夫沒什麼主見。

霞嫁人後日子過得很苦。她每天必須六點起床，生火做飯，侍候公婆，上山割草，下地幹活時還得帶著孩子。由於農村人缺乏節育措施，霞嫁過去的第三年引產了一對雙胞胎；令人非常氣憤的是，還沒出月子，她婆婆就讓她下地干農活了……

時年正上中專的我得知關於霞的種種事情，心裡很難過，替霞感到惋惜，深深地為她的人生感到無比的悲涼。

霞24歲那年，家鄉的達瑪花開得特別鮮艷，紅的似火，粉的像霞（彩霞），白的如雪。

一個清晨，霞一如既往地做完一系列家務事，背著背夾子（一種用來背草的農具）到一處坡度特別大的坡上割草。那個地方地勢較陡，少有人去，草長得很茂盛。

就在這天，意外發生了。當霞站在草背子的後方蹬著背夾子捆草的時候，不慎連人帶背夾子翻下了草坡，滾下了懸崖。霞的生命定格在了太陽快出山口的早晨。

霞走後，她家人將她葬在了那片達瑪林邊。

每當我回家看望親友的時候，總要去那片達瑪林邊，陪霞說說話，嘮嘮嗑，給她燒一些紙錢和吃的。

又至達瑪花開時，微風拂枝寄情絲；小憩林間淚眼濕，遙祝故人多舒適。

霞，你在那邊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