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劍華對話著名畫家徐惠泉（上）

應江蘇省文聯主席、黨組書記章劍華之邀，新任江蘇省美術館館長、著名畫家徐惠泉來到省文聯辦公室，兩人圍繞中國畫的困境和機遇、融合與創新、高原和高峰等問題展開了深入的討論。

徐惠泉

1961年生，蘇州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畫學會理事，中國工筆畫學會常務理事，江蘇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江蘇省中國畫學會副會長，國家一級美術師，現任江蘇省美術館館長。作品入選第八屆、十一屆、十二屆全國美展，特邀參加全國中國畫展、全國工筆畫展等重要展覽。曾獲第二屆「楓葉獎」多倫多國際水墨畫創作大賽金獎，第四屆全國工筆畫展銅獎等。代表作品收入《中國當代美術全集》、《中國現代人物畫全集》《中國工筆畫全集》《20世紀中國繪畫》《當代中國工筆畫集》等重要合集；已出版個人專著畫集20餘部。

中國畫的「工」與「寫」

章劍華對話著名畫家徐惠泉

你是搞中國畫的，所以關於中國畫的有些問題，我想和你探討一下。我們都知道，中國畫分工筆和寫意，但我發現目前的展覽和評獎中，工筆畫這一塊認可度比較高，獲獎就比較多，是不是意味著寫意畫相對來說比較弱一些？有時候想評出一個寫意類的獲獎作品都評不出來。有人說：盛世出工筆。我認為有點道理，但不完全準確，我覺得兩者之間關係並不絕對。當然，在太平盛世大家能夠靜下心來雕琢，這是工筆畫創作的有利條件，但並不是主要原因。我欣賞過你的畫，工筆、寫意你都有涉獵。雖然現在主要是寫意畫為主，但你原來主攻的是工筆畫，我想你應該對中國畫的現狀有比較全面的了解。所以請你分析一下，中國畫的工筆畫和寫意畫現在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

從中國畫最近十幾年的發展來看，成績最好的無疑是工筆畫，尤其是工筆人物畫和工筆花鳥畫的創作這幾年可說是成績斐然。相比較而言，寫意繪畫尤其是大寫意畫的表現卻不盡如人意。這說起來有點悲哀，像山水、花鳥之類的寫意繪畫到宋元已達高峰，又經過明代至清初，以後就很難再有突破。當然並不是說永遠不可能了，我認為在將來一定還會有所突破，但畢竟從一個高峰到另一個高峰中間的時間是很漫長的，我們要有些耐心。那麼為什麼我們會感覺到工筆畫、人物畫成績好像是特別好呢？這個和我們繪畫領域最近100多年來的經歷有關，這段時間我們通過學院的教育，引進西方的素描體系，很好地解決了人物的科學造型問題。而人物的造型問題一直是傳統繪畫的短板，或者是古人有意迴避和忽略的問題，我們看古代的繪畫，那時的造型和現在的所謂科學化的造型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樣在現代的一系列主題性展覽上寫實的工筆畫、人物畫就有了更多入選和獲獎的機會。

《花之夢》 160.5X179cm 紙本 2009年

我舉個書法的例子，原來我們一直以為，書法是從楷書到行書再到草書，其實不是這樣發展的。書法先是有草書，再有行書，最後才到楷書，它是倒過來的。那麼中國畫是不是也這樣，我們古代的中國畫其實是從寫意開始？

人類繪畫的起源最早都是從岩畫開始，東方和西方是一樣的。岩畫從形式上看也可算作是早期的寫意吧。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我曾經有意識地去看很多古代的畫，都很簡單，按現在的分類標準應該是屬於寫意畫。這其實並不是當時的人類已經意識到寫意這種風格的藝術性，而只是能力不及，不可能很寫實。

人的發展，一開始沒有語言、沒有文字，只能以象形圖畫來表現，看見一頭牛，就畫一個牛的形狀，這時期自然是粗糙而寫意的，所以這個時候是能力的問題，並不是一個自覺追求的行為，所以說這個時期東西方繪畫的形式是一樣的。東西繪畫的「分手」，是在隨後的發展中逐漸出現的。那是到了什麼時候「分手」的呢？我認為是人類在發展進程中有了文字，形成了所謂東西方不同的哲學思想以後開始的。因為繪畫受到美學的影響，西方推崇實用主義，就向科學化方向走。而我們的東方哲學，崇尚自然，崇尚雅逸，向比較虛的方向走。在不同的東西方文學、哲學、科學的帶動下，繪畫也就開始慢慢分了，當然這個「分手」也經歷了一個很長的時期。

《疏影》 69X137cm 紙本 2006年

中國的寫意畫你認為是有意識的寫意？還是無意識的創作？

我認為應該是發展中的必然行為。中國畫在經過了唐、宋的輝煌以後，逐漸步入文人畫的寫意時代。元代的異族統治，使聚居江南的許多文人開始不太關心國家大事，而是躲在宣紙堆里追求精神解脫。文人紛紛躲避現實追求隱逸，他們描繪自然，追求筆墨趣味，表達的是詩的意境，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現實中的人物自然也就開始排除在畫面以外了。明代以後，董其昌的南北宗論確立了文人畫至高無上的地位。文人掌握話語權，就有意識地貶低寫實類的繪畫，職業的主流畫家被稱為工匠，文人的業餘筆戲卻被視作正宗，這樣的「正統」論一直主導了元代以後繪畫的發展。對於中國繪畫，我認為我們有一個誤判，現在我們講中國畫，往往指的是文人畫，但文人畫絕對不是中國畫的全部。唐代以前的繪畫是另外一種風格，很多精緻大氣的工筆畫、寺廟裡的壁畫，像敦煌壁畫等等，那真是一種大格局、大氣象。這時我們說的繪畫就是純粹的畫，可稱作為作家式繪畫，或者也叫專業性、職業性的繪畫，這是中國繪畫最燦爛的時期。所以我認為中國美術的發展，文人畫只是一個方面，我們不能忽視唐宋以來甚至更早期的中國美術的整體輝煌。

《水印》 138x68cm 紙本 2006年

你認為文人畫的出現對中國繪畫最大的影響在哪裡？

文人畫對中國繪畫發展影響很大的一個問題就是詩書畫印。文人畫以前在畫上是沒有題款的，最多在角落裡寫上一個作者名字，這點和西方油畫是一樣的。文人畫最大的標誌就是說詩書畫印放在一起了。

文人畫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首先是文學上的成就。名氣大了，書法也寫好了，然後回過頭來才畫畫。因為造型技巧不足，所以只能夠寫意，這樣稍微簡單一點。

可以這樣理解，但是他們用什麼來補充技巧不足這個短板呢？就是用詩詞，把詩詞直接題在畫面上,書法成為了畫面的一部分,有時甚至是最重要的部分。還有印章，不只是畫家的姓名，蓋上大量的閑章，成為畫面裝飾的一部分，其內容都是表達畫家的心靈獨白。但是如果純粹作為一種視覺藝術的話，如果靠詩詞、書法和印章來彌補，那其實就成為了另外一種東西，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文人寫意繪畫了。為什麼現在所謂的寫意繪畫弱了呢？因為現在這些畫家的文學性、筆性肯定是不如古代人的。所以這是沒有可比性的。

《一曲媚春暉》 136x68cm 紙本 2016年

現在有學院化教育，有規範的專業技巧的訓練,寫實的能力已經大大強化了。

是的，學院的教育可以較好解決造型和色彩的問題。但是作為文人寫意畫最重要的兩個基礎都比古代差，一是文學的基礎和修養；二是筆的修養。因為我們現在的書寫工具不一樣，古人從小就拿著毛筆，從技術性上講，他們對於筆性的研究肯定更多，對毛筆掌握的感覺更好，這是一種技術性質的磨練。而文學的修養更是一種境界的提煉，這兩樣東西對於當代人來說都是最缺乏的。但當代人也有自己的長處，就是通過向西方學習，我們寫實的能力強了，畫人物就很方便了。

而且隨著電子信息化的發展，現在有照片，能夠隨意放大縮小，能夠進行美化處理，技術手段很多。

還有一點就是現在的材料、色彩豐富了，這些東西都給寫實繪畫提供了條件。在這種情況下，寫實和工筆的繪畫會比寫意的繪畫強。

《蘇綉》 188x178cm 紙本 2014年

你說得很好！我總結一下，有人說「盛世出工筆」，有一定道理，因為心境不一樣，條件也好了，但是不是最主要的。現在我們當代人繪畫有一定的優勢：一是專業可以在學校進行培訓，基本功可能會好一些，特別是寫實的造型能力；二是由於現在科學的發展、材料的發展，還有信息量的大量豐富，技術包括造型技術、照片技術取得了長足進步，給寫實和工筆創造了很好的條件。所以現在很多人學畫，都是從工筆、寫實這條路子走，而且寫實出來的效果也比較好，因為有光影、材料的支撐。寫意畫則面臨兩個問題：一是文化素養、文學涵養不夠，過去是文學家來畫畫，而現在是專業畫家來繪畫，缺少了文學的滋養、文化的修養；二是中國畫用的是毛筆，筆墨的功夫不一樣。因為古人就是寫毛筆字的，所以文學家、包括官員名人首先就要有一手好毛筆字，筆墨功夫好了以後對於寫意很有幫助。但現在這是最缺乏的，因為很多人對毛筆的掌控不到位。所以就造成現在寫實和工筆畫比較強，相對來說寫意就比較薄弱。

為什麼現在寫實的繪畫、工筆畫評獎和獲獎比較多呢？因為寫實繪畫更容易反映主題性題材，在這方面寫意畫相對來說就弱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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