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請別笑我傻！

公交車上有一對很惹眼的母子，媽媽單薄瘦削，是四十多歲普通中年女人的打扮，一個看上去很沉重的環保袋擱在膝頭。緊挨她坐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給人第一個感覺是痴肥，一個少年已經有自己兩個媽媽那麼大，但大家很快發現直覺是對的——少年不但肥大，更重要的特徵是「痴」。他從屁股挨在板凳上那一刻起，就不停地和媽媽說話，而且聲音之大，就像媽媽是個聾子，他不得不自備擴音器。如果少年大聲吆喝的是有趣的事倒還好，但聽聽他說的是什麼吧：媽媽，外面那個樓為什麼是紅顏色呢？如果刷成綠顏色會不會更好看？媽媽你看氣球，你剛剛為什麼不給我買一隻氣球！

讓我們吃驚的事發生了，這個口齒略微有點不清的少年忽然因為氣球生了氣，他拿手肘狠狠「拐」了身旁的媽媽一下，那個瘦弱的女人「嚶嚀」一聲，捂著胃，差點滑到椅子底下去。本來就被少年大吵大嚷搞得心煩意亂的乘客，這下有了指責他的機會，當即有個嚴厲的中年伯伯站出來批評他：你怎麼可以打你媽媽這麼不孝！

那少年獃獃地看著中年伯伯，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伯伯看上去也不是脾氣很好的人，他一看自己把人家小孩嚇哭了，為了推卸責任，搖搖頭對周圍看過來的其它乘客解釋：唉，傻子，我遇到傻子了……

請別這樣說。那個依舊用手捂著胃的媽媽直起腰，非常鄭重地對伯伯說：請你對我兒子道歉，他不是傻子……雖然他智力有一點問題，但他並不傻！

伯伯到底沒道歉，他狠狠剜了這對奇怪的母子一眼，提前下了車。肥肥的少年還在哭，媽媽卻已擦乾眼角淚痕，從環保袋裡拿出一大紙盒純牛奶，輕聲哄著他：乖孩子，喝吧，喝了就會變聰明的……

母子下車前，這媽媽還向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她愧疚地說：對不起，我兒子剛剛一定吵到你們了。

母子倆下車後，乘客還討論了很久，他們大多可憐這位母親，生下這樣的傻兒子，一輩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我默默聽著他們的憐惜，心中卻湧上一個奇怪的念頭：其實這世上誰能不傻呢？

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世精明永不犯傻。有人嘲笑一些「容易上當的老頭老太」，因為就算是江湖騙子，支起一個「醫藥攤」，免費幫他們量量血壓聽聽心跳，老人家們立馬就被集體催眠似的，紛紛掏腰包購買那些昂貴且華而不實的「保健品」，雖然包裝上寫著對身體有多麼好，吃下去既延年又益壽，但稍微有點醫學常識的都知道，好多口服液，不過是糖水，那些吹噓得比太上老君煉製的丹藥還犀利的東東，主要成分亦不過是澱粉。永遠吃不壞人，但也永遠治不了病，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老人家願意「上當」呢？

前幾天，我在小區門口，親眼看到一個老太的女兒氣沖沖抱著幾盒「長壽丹」去找「醫藥代表」算賬，「醫藥代表」是個小夥子，攤子就擺在小區門口，長著一張討喜的娃娃臉，說話語調輕柔，在老太女兒連珠炮般的發問下，連招架之力都無。老太女兒是正經醫生，口中飛出一連串術語，轟炸得小夥子頭皮發麻。雖然看到「賣假藥的」被人踢攤，似乎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但不知為什麼，這個總笑眯眯的小夥子，平時人不錯，他的葯攤前總圍著一群老人家說長道短，看到他倒霉還是有些微同情。

老太女兒又對自己媽媽發飆，說媽媽越活越傻，竟然信了「街頭騙術」。小夥子賣的「澱粉丸」既然被人拆穿，倒也無所畏懼了，他忍不住為被指責的老太解圍，昂頭輕聲細語對老太女兒說：您以為您媽媽不知道這些保健品都沒有奇效嗎？但人上了年紀都需要關心的，他們只是想得到晚輩的體貼，有人陪自己說說話兒，幫他們量量血壓，聽他們講一下自己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我承認自己拿虛假廣告騙人，但你不能責備自己媽媽傻，她只是想得到更多一點關懷呵！

老太的醫生女兒踢攤之後，小夥子這幾天都沒在小區門口擺攤，我見到好幾個老人圍在一起，他們議論紛紛：小蔡會不會以後都不來了呵？

他們，都是「被騙過」的人，但我並不覺得他們傻，因為老人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想得到一點來自晚輩的尊敬和體貼，小蔡能給的，兒女可能都給不了，所以他們想念「小騙子」，「傻」到寧願自己再被騙一次。

作家檔案：

何競：常用筆名何二三。四川大學文學碩士、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青少年作協副秘書長。系國內成功橫跨期刊、純文學的知名作家。曾任《四川文學》（中旬刊）、《思賢文學》編委。長篇小說《我的1911》成功簽售影視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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