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一所比衡水中學更令人尊敬的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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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平老師

1973年出生在內蒙古，南開大學經濟學博士。貴平老師的公眾號，主要介紹其近年來在哲學社科、經濟管理、大學教育等方面的寫作成果。

2017年6月8日上午，應靈壽縣陳庄中學邢躍峰校長的邀請，前往該校參觀學習。

此次出行，是我在河北二十多年來，見過的最落後的景象：崎嶇的山路，曲折地伸向大山深處，道路兩旁稀稀落落的樹木，頑強地屹立在驕陽之下。一路上偶爾穿行而過的村莊，看不出現代的氣息。與廣袤的華北平原上平坦的田地、整齊的樹木、美麗的鄉村，形成了鮮明對比。

經過兩個多小時，約80公里的崎嶇顛簸，我們來到這所坐落在大山深處鮮為人知的鎮中學。

走進邢躍峰校長的辦公室，斑駁的牆面，好多年沒有粉刷過了。玻璃窗戶的外面，緊貼著一堵高牆，擋住了所有的陽光。辦公室里簡陋的陳設一覽無餘，兩張辦公桌對在一起，僅有一米半方圓，就像城裡舊貨市場里淘來的那種桌子，細細的桌腿脆弱地支撐著薄薄的密度板桌面，桌面上放著一台過時許久的筆記本電腦。

簡單寒暄之後，邢校長向我介紹了該校基本情況，這所學校是石家莊市所轄靈壽縣的一所鎮中學，成立於1956年，目前有高中三個年級在校生近600名。該校生源主要來自陳庄鎮附近的幾個鄉鎮農村，貧困學生比較多。

邢躍峰校長，2012年從縣教育局調任該校，以務實的精神和堅毅的努力，帶領全校師生一步一個腳印地改變著這個學校的面貌。邢校長兩周才能有一次調休，平時就吃住在學校。4年前，學校的一位同學突然胸口疼痛，驚醒了校長，緊急送往醫院。從此以後，校長在學校一直和衣而睡。每天早晨，學生6點鐘開始早操，校長很早就起來了，給出早操的老師做好早飯，等下操後再與老師一起吃早飯，日復一日。

校長工齡已有20多年，目前月工資只有三千多元，每個月還要從工資里拿出幾百元固定資助貧困學生，給學生減免學費、書本費、資料費等。有一位學生來陳庄中學上學之前，是原來的學校資助讀完初中的，來到陳庄中學，校長又接力資助這位學生完成了高中學業。

去年七一九特大洪水期間，連續下了十幾天的大雨，地處山區的村莊、田地、房屋受災嚴重。陳庄中學的一位學生，因為下雨，被阻隔在家裡，她的父親在幾年前去世了，父親去世後，母親下落不明，家裡只有她自己。嚴重痛風的邢校長，拄著拐杖，腫脹的雙腳，穿著用剪刀豁開口子的拖鞋，帶領著幾位老師，冒著滂沱大雨，給這個孩子送去了吃的。

邢校長和他的同事給我講述的間或，我想起去年在河北邢台、邯鄲、石家莊的那場特大洪水，至今記憶尤深。當時，市裡的人們雖然也感受到了自然力量的野蠻無情，但基本沒有什麼擔心和害怕的。下大雨刮大風的時候，我在大樓里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脅，上班的路上又有汽車遮風擋雨。我聽說過很多去年那場洪災中英勇悲壯的故事，卻從未想到過在大山深處，有一位校長和他的年輕老師，在風雨中，用軍人一般的作風和行動，詮釋了高尚的師德。我雖然也出生長大在農村，也見過氣勢如虹一瀉而下的洪流，但長久地生活在城市裡，早已忘卻了村裡的人們仍然在很大程度依賴老天爺的每一次陰晴雨雪。當我在城市裡抱怨還不下雨的時候，也許村裡的人們正在忙著搶收莊稼，當我在城市裡嫻靜地欣賞著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飄飄洒洒的時候，也許村裡的人們正在喜悅著來年春天的墒情會好一些。

當大多數中學，不斷提高招聘教師准入門檻的時候，陳庄中學的校長，卻在為留住老師而苦費心思。一樣的老師，誰願意在大山裡面默默無聞啊。凡是選擇留在這裡的老師，特別能吃苦，他們將師魂長久地留在了這個大山裡。

該校的王忠老師，從河北體院畢業後，放棄了城裡教育局的工作機會，帶領著大山裡的孩子們開拓了一條令人振奮的出路。陳庄中學的校園很小，王忠老師跟我說：「沒有跑道，我們就往山上跑，沒有跑鞋，我們就穿普通的球鞋，別人跑一圈，我們跑兩圈。」言語之間，充滿了自豪和堅定的信念。

王忠老師還利用各種機會，邀請自己的同行運動員們，其中有很多全運會的獎牌獲得者，來學校為孩子們義務指導。短短兩年時間裡，這所大山深處的陳庄中學，體育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王忠老師帶領的體育特長班，在縣運會高中組籃球比賽中，以大比分擊敗了前幾年的擂主，在縣運會的其他體育項目比賽中，獲得了20多枚金牌。要知道，在兩年前，陳庄中學的體育器材室，只有兩個生了銹的鉛球和一個已經不能使用的鐵餅。這些成績的取得，背後凝結著王忠老師對孩子們和對工作的無私付出，凝結著比常人付出的異常勤奮的勞動！我們相信，總有一日，這位老師會帶出來更高級別的冠軍，這是大山裡孩子們的出路，也是五星紅旗的召喚。

有一位孩子的父親，前幾天走了16里山路，來到學校，請求給孩子辦理退學，王忠老師本能地進行了「阻止」。隨後，王忠老師來到這位學生的家裡，了解到她的母親腦梗並有嚴重癲癇，弟弟不慎毀容，父親腦溢血剛從醫院回家。家裡連一輛自行車和一部手機都沒有。王忠老師跟我說，他離開那位學生家裡快一百米了，孩子的父親仍然站在家門口目送王老師離開，在那一刻，王忠老師的內心充滿了感動與責任，默默地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留在學校里。回到學校，王忠老師連夜發起了募捐，很多好心人進行了捐助。

我們來到陳庄中學的那一天，恰好遇見一位從正定前來捐款的農民工，看樣子快50歲了，身上穿著農民工特有的那種迷彩工裝。當我知道這是一位坐著大巴前來捐款的農民工的時候，立刻充滿敬意地走上去握住他的雙手，他甚至連手都不會握，顯露著很不自在的憨實。他的手很粗糙，常年的勞動，手指粗壯，早已彎曲變形。他留下一千元的捐款後，又坐著大巴回去了，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繫方式。這位農民工走後，校長和學校的老師，感動了許久。

返程的路上，依然是稀稀落落的村莊和無聲的大山。汽車拐了數不清的山路急彎，又很多次陷入泥坑之後，熟悉的城市離我們越來越近了，繁華呈現。

大山裡長大的我，如今做著大學老師，上課的時候，帶著優盤從容地走進教室，然後打開多媒體，連粉筆都很少拿了。一周也就上四五次課，上完課，拔下優盤就回家了。想起我走過的很多大學的校園，如同花園一般美麗和氣魄不凡。儘管大學的經費還是比較緊張，收入也不算高，常常受到老師們的抱怨，但比起陳庄中學，我們的條件不知道優越了多少倍。

回家打開手機，刷刷朋友圈，看到的大多是如何吃，如何喝，房子股票，欣賞美景，讀書走路一類精緻的帖子。當我走進陳庄中學的時候，才發現我們生活在「上層」，才知道在中學教書這麼難，才知道有很多甘於奉獻的中學老師堅持在教育一線，為大學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優秀的學生。

全國只有一所衡水中學，它壟斷了很多優秀的學生資源，它甚至可以違規亂收費用而被省教育廳通報要求整改，但仍然被無數人追捧著，我們已經沒有勇氣用正義去鄙視一個我們所需要的對象了。我們追捧衡中的結果是，每個個人都的確從中受了一定的益處，但對整個教育事業來說，衡中的模式卻未必是好的選擇，它培養了讓我們並不放心的一批批學子。我認識的很多衡中的家長，家庭條件無一例外相當不錯，這是巧合還是教育真的貴族化了嗎？

當億萬的人們，把目光聚焦在衡水中學的時候，我們可曾想過，在祖國大地上，還有多少個陳庄中學，還有多少個邢校長，還有多少個王忠老師，還有多少個面臨失學的孩子啊。

坐在椅子上的這位農民工

就是那位無名的捐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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