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醫父親薦讀雪絨花

最新 06-18

大千世界，職業種種，唯「醫」與「師」齊重，謂「醫」為「治病」「治病之人」。但凡家有病人，首先想到醫生，尤病入膏肓者，更盼妙手神醫，施手以救，起死回生。「救死扶傷」乃從醫之本，正所謂「醫者仁心」。往往救人一命，不止於「一命」，或解一家、一族的困苦，故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說。醫生這種職業，需要好的操守，德藝雙馨才能成為真正的好醫生。

醫緣

我家是祖傳中醫世家，自太爺開始到現在已有四代。到爺爺那輩時，在當地頗有名望。受爺爺熏陶，幼小的父親鐵心從醫。出於「豎子可教」，爺爺把父親送到洛陽那個大地方深造、見世面。那時，欒川往返洛陽的交通，不啻於蜀道，翻山越嶺，惡水無渡，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毛驢。不足200公里的路程，需要十幾天才能到達。對大人而言，去一趟洛陽宛如生命之旅，父親幼小，求學的艱難可想而知。懷志益堅，父親苦學出師後，回家傳承「大統」。

行醫

父親善針灸和小兒推拿。我們這裡地處伏牛山腹地，地廣人稀，出門就是崇山峻岭，鄉與鄉之間、村與村之間相隔上百里，最遠的村離縣城近100公里，有些地方所謂的路也就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百姓看病第一難就是出行難，需要抬、背的危重病人、婦孺兒童更是如此。父親就和爺爺分工合作，爺爺坐診，父親則背著藥箱，雲醫四方，上門就診，常年很少落屋，以至於我在很小的時候對父親是陌生的。

有的家庭有了病人，掐著指頭算父親雲遊到來的日子，等待父親救治。多少個天黑風高的夜晚，父親穿梭在崇山峻岭間和沒有盡頭的崎嶇山路上，吃不上及時飯，摔了多少跟頭，終於出現在充滿期盼的仍亮著煤油燈的鄉親家。說他是家父，他更屬於那些需要他的鄉親。

記事的一個冬天深夜，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天寒地凍，忽然，熟睡中的我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一個黑影趴在窗戶上抽泣地請求父親出診救救他家的孩子。父親房間的煤油燈很快亮了，母親擔心大雪封山不安全，讓父親天亮再去。父親說這樣的天氣，人家找上門來，一定是孩子病得不輕。毅然背起藥箱急匆匆地出了門，消失在風雪交加的暗夜。父親在這個孩子家現場堅持了7天，直到轉危為安。

憨厚

父親從善行醫，技術高超，就醫者如雲。但父親從不乘人之危，收費低廉，窮人就醫經常分文不取。有些欠賬的，每到「年關」收賬，父親都要仔細思量，把實在困難的，私下勾銷欠賬，給病人留足面子。一些病人手頭後來寬裕了還賬，父親佯裝驚訝，常說「你欠了嗎？我怎麼沒印象啊」之類的話。天長日久，父親行醫的「憨」也出了名。父親和爺爺就這樣日復一日地行醫、出診，慢慢地，手頭有了些積蓄，置下幾畝土地，蓋了幾間房子，勉強過上了富裕日子。

坎坷

個人的命運總是和時代的大環境高度關聯。解放後劃分成分時我家被劃成了地主，財產充公。階級的定位決定了政治地位，家庭、子女倍受歧視，大人不僅被批鬥，還要接受勞動改造，趕到牛棚去。失去地位的生活是痛苦的。鄰里有些人對我家懷有敵意而排斥甚至欺負，物資匱乏，大家掙工分分口糧，年終集體分紅，分到我家基本上都是最後、最差的糧食，父親總會坦然一笑：咱這糧食不怕賊惦記呀！父親為人治病的權力也被剝奪了，但找父親看病的人仍絡繹不絕。有的為了表示謝意，帶點土特產，父親又多了「投機倒把」的罪名，被抓走批鬥。

有一天半夜醒來，發現我的枕頭和被子不見了，第二天才知道被母親送到牛棚給父親用了。為此我心裡曾怨恨過父親，甚至疏離，認為父親就是壞人。那時我還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哥哥、姐姐已是半大的成年人，明白父親的無辜和無奈。我們大多時候是缺吃少穿，多少個數九寒冬夜晚，沒少和媽媽一起擠在一起相互取暖和忍受飢餓。那時，哥哥的學習成績特別地好，老師和同學們都看好，但因父親的成份問題而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父親為此徹夜未眠，坐了一夜，抽了一夜的煙，流下了不曾流過的淚。

此後父親沉默起來，但他從沒有抱怨，不抱怨社會，更不抱怨別人，以他的勤勞和對人、對事的問心無愧，堅信社會的公平正義。

回報

家裡沒吃的，母親領著哥姐和我上山挖野菜，聊以果腹。父親收工已經很累，深夜仍有人上門來看病，如果病人沒吃飯，父親把家裡不多甚至僅有的食物給病人吃。母親心疼我們吃不飽，為此常常又氣又急，和他吵鬧，父親總說病人找我看病更不容易，缺吃少喝的，就幫襯點兒吧。善良的母親無言以對，只能暗自生悶氣。更有甚者，我們正在吃飯，來了討荒的人，父親會把我們碗里的飯「虎口奪食」撥給他們，弄得我們兄妹挨餓上學。現在想起來，父親是多麼善良、偉大！鄉親們看到我們實在可憐，偷偷送幾個紅薯或土豆，年節送幾個雜麵饅頭，「雪裡送炭」地救了我們。父親曾是「救人之人」，現在成了「被救之人」。在他落難時，鄉親們的純厚質樸，「回報」了父親和他的孩子們。

抱憾

父親喜歡讀書人，他相信知識改變命運，對我和弟弟的學習特別關注，寄予厚望。幺果開花，也算女承父托，我考上了護校，他把我所有的老師請到家裡，竭盡所能，感謝老師對我的教育。在村裡連放3場電影，和全村的人共享他的喜悅。

開學時他拖著病體把我送到衛校，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省錢，一定要吃飽，好長身體，努力學習。畢業分配到省醫，父親激動萬分，逢人便說。我理解，那是父親為女兒驕傲！剛上班不久，父親來省醫看病，我到樓下接他時，他正昂首挺胸、充滿自豪地站在院子里！經檢查，父親已是食道癌晚期，不能手術，未能在他引以自豪的女兒工作的醫院救治，只好回家「坐以待斃」。臨終前，他怕我耽誤工作，不讓母親告訴我，不久溘然長逝！而我終究沒能為他送終，抱憾終生！這一年，父親 56歲，我 18歲。

父親雖然逝去，但他的善良、開朗、堅韌和助人的品質一直影響著我們兄妹和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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