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市場與書生斂財

「當你的思想和你的財富嚴重不匹配時，註定了你是土豪的命運：有錢，但缺少品味。很多時候，你沒有安全感，不是因為你的錢不夠，而是因為你沒有思想。所以，你需要花點時間，花點錢，「買」點思想。你的財富結構需要調整一下。這個世界喜歡錢，但更高貴的人喜歡思想。

......

人與人財富不平等的背後，是人與人知識和思想的不平等。1979年—2005年，美國一個大學畢業生比同齡的高中畢業生一生收入多100萬美元。經濟學家發現，大學教育帶來的工資溢價從1970年的0.382上升到了2005年的0.584，增長了50%以上。知識和思想的溢價正在大幅增加，大多數人並不知道。

目前世界上有一股潮流：各種富豪正在探索如何花錢進入思想的世界。加入富豪俱樂部，有錢就可以，但要加入思想者的俱樂部，做一個有思想的貴族，何其艱難。在越過一個財富閥值後，更多的金錢並不會使你更快樂。而思想不僅會使你樂在其中，還提升了你的人生品味。

《思想的雲》應運而生，它正試圖提升一下富起來的中國人的品味。讓我們有錢也有思想。」

——付費閱讀公號《思想的雲》宣傳語

作為一個無產的窮學生，看過《思想的雲》以上宣傳語之後頭腦中首先湧起的質問就是「你當我們這些沒錢的人不存在嗎？」

要知道思想與財富嚴重不匹配不一定就是土豪，還有可能是窮B，在當今的中國從來就不缺少滿腹經綸但沒房沒車的老師和學生，而很多時候，我們沒有安全感，不是因為我們沒有思想，正是因為我們錢不夠。要知道想調整財富結構，首先還是得有財富，想提升富起來的中國人的品味，首先還是得讓中國人富起來，可如今我們的生活是入不敷出，可如今在中國窮人依舊比富人多得多。

說知識和思想的溢價在增加是沒有問題的，但大多數人早就知道了，書的價格不是一年比一年貴嗎？知名教授和學者的外出講課費不是一年比一年高嗎？在網上聽個講座、看個公開課不是也需要買會員嗎？在微信公號上讀兩篇文章不是也需要付費嗎？雖目前除了雲中的思想者們還沒有誰打出思想市場的名目，但思想市場化在中國已然成為現實，只是這對於絕大部分人而言又是一個無比悲催的現實。

正如《思想的雲》宣傳語中所說「人與人財富不平等的背後，是人與人知識和思想的不平等」，而在中國將思想擺上貨架，計價售賣儼然更利於加大這種不平等，而非減小。畢竟知識和思想在窮人眼中依舊不是生活必需品，以前你不賣的時候，我都不見得會要，如今你賣了，價錢還不低，那我自然更加不想要了。思想市場化的一大弊端就是使思想更遠離窮人，更接近富人。

那麼使富人具備知識和思想，先富帶動後富不也可以嗎？中國終究是有不少土豪的，這些土豪要是知識更多、思想更深，帶動後富的願望也應該更強。理論上確是如此，不過就算是像雲中的思想者們這樣循循善誘，富人也未必肯拿他們當回事，事實上，目前真正肯為付費文章、付費講座花錢的並非是真正有錢的人，在其中所佔比例最大的是所謂的中產階級和預備中產階級，具體點說就是知識和思想本就具備一定層次的高級打工者和學生，這也是思想市場化的又一弊端，即使思想遠離更需要思想的人。

之所以如此，最根本的原因則是思想市場所售賣、推銷的並非是真正的思想，而是文章、評論、講座等等載體，換言之，真正的思想不是買得來的，就算你付費讀了一篇文章，讀沒讀出思想也是未知，因為思想的獲得並不僅僅是你說我聽，你講我記的簡單傳遞，其中包含著大量只屬於個人的思考、感知、領悟。真正能提升國人思想層次的手段還是教育，而在教育水平沒有實質進步的情況下，雖然從古至今，寫文章賣文章的人越來越多，可國人的思想層次卻還是當年那個德行。

所以先不論是否真做到了「匯聚一流思想者的原創作品」，僅就「打造中國最尖端的思想市場」這一宗旨而言，付費公號《思想的雲》就是個矛盾十足的存在。按我們以往的認識，文中的思想者們向來是憂國憂民、道德崇高。可憂國憂民的他們為什麼要把自己最精品的文章搞成付費閱讀，道德崇高的他們難道不知道就算是每年100塊錢，也有不願意花，也有人花不起嗎？作為一個思想者，或者知識分子，如果有人因為一塊錢錯過了自己的意見，他不應該為那個人感到可惜，而應該為自己感到可惜。

相信一定會有人說，腦力勞動也是勞動，是勞動就應該有價值回饋，知識分子也要生活嘛。這麼想自然沒錯，但思想市場化的背後並不是知識分子也要生活，而是知識分子也要生活得更好，而是知識分子也要有N套房，N輛車，也要時常能小資，偶爾能奢侈。如果只是為了生活，賺單位給的工資就行了，沒必要外出講座還成千上萬地要講課費，在正規媒體那賺些稿費，在自媒體上得些打賞就可以了，沒必要寫篇文章還搞付費閱讀，建個群聊或小密圈還要問讀者要錢。自然這一切都是基於自願，知識分子沒有強買強賣的厚臉皮和硬手腕，而且想要生活得更好是人之常情，知識分子也不能例外。但客觀上看，當前知識分子的過分斂財已然極大地影響了這一群體能為這個社會做的更多的事。

實則書生從來就不是百無一用，其用處也從不僅僅只能停留在紙面上，如果這用處被時局限制住了那是無奈，但這用處被自己限制住了那就是活該。被刪帖、被禁言、被封號，無處發聲這是無奈，帖子沒被刪卻沒人看，言論沒被禁卻沒人聽，賬號沒被封卻沒人問，抑或讓人看得不清楚，聽得不明白，問得不舒服，這是活該。即如魯迅先生在《革命咖啡店》一文中所寫道的：

「遙想洋樓高聳，前臨闊街，門口是晶光閃爍的玻璃招牌，樓上是我們今日文藝界上的名人，或則高談，或則沉思，面前是一大杯熱氣騰騰的無產階級咖啡，遠處是許許多多齷齪的工農大眾......」

終於，名人們看不慣工農大眾的猥瑣和麻木，隔著玻璃窗大聲地喊叫，「起來！快站起來！」，那邊卻不做任何反應，於是名人們得出結論：「永遠也別想叫醒一群奴隸。」而這句話最終傳到了工農大眾們的耳朵里，他們卻只是詫異地問了一句：「你們什麼時候叫的，沒聽見啊！」

你說這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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