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空，又望見了父親的眼睛

圖文：左顏

2016年的冬季，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季節，12月14日下午16時38分，距離父親63歲生日僅僅還有2天的時間，父親在祥和的佛樂中停止了呼吸，帶著對塵世無限的眷戀，對親人無限的牽掛，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我一直想把父親的故事寫下來，留給女兒長大以後看，讓她知道，她的外公，正直，慈祥，堅強，善良，風趣，樂觀。是我們子孫後代學習的榜樣，是我們的驕傲。

父親，您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了無限的精彩。雖然您已經離去，但是我相信，您一定在某個未知的空間里，一如既往的看著我們，關心我們，保護我們。

父親去世後，我從他珍藏的一堆文件里找出他的參軍證明，父親6歲喪父，年幼參軍，相片里的他，24歲，有著那個時代年輕人堅毅的目光，稍顯稚嫩的臉龐，嚴肅的表情，讓人心生欽佩。

這張照片是是我從保險柜里找出來的，那時候的父親應該是二十七八歲，經過部隊的鍛煉洗禮，軍人的氣質讓他看起來不怒自威，當時腦海里的形容詞就是:青年才俊，放在當時的父親身上，再合適不過。

記得我20歲那年，父親快50歲了。他帶著我和朋友聚餐，這個飯店是他的一個朋友開的，在107國道旁，這個店至今還在，每次路過，唏噓不已，物是人非，我告訴自己，也告誡周圍的人，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失去了懊悔不及。

2012年春節前四天，我出嫁了，婆家在秦淮古都，父母和弟弟過來參加我的婚禮，婚禮上父親把我託付給老公，上台發言。做了多年的鄉村幹部，只有小學五年級文化水平的父親通過在部隊，以及參加工作後的學習和鍛煉，不僅寫的一手好字，而且練就了一副好口才，他的發言，贏得了現場雷鳴般的掌聲，站在他身後，我為我的父親驕傲自豪。

婚禮後，我陪父親遊歷了著名的景點，元帥府、中山陵、夫子廟等。這是在中山陵前和父親的合影，我緊緊的挽住父親的臂膀，一如小時候，滿足而開心，父親開心的比V，都說我眉眼像父親，看這張照片，深深領悟血脈這個詞的意義。

2013年我女兒出生，父母在我的孕期無微不至的照顧我，變著花樣給我做飯菜，女兒出生後，雖然請了月嫂照顧，但是父親對這個外孫女異常疼愛，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孩子出生一周左右，父親躺在房間窗台上，孩子安靜的依偎在外公懷裡曬太陽，父親滿足的笑容，勝過那窗外的艷陽，歲月靜好！

小小的人兒靠著外公的肩膀，孩子，無論外面颳風下雨，電閃雷鳴，外公一直在保護著你。孩子漸漸懂事後，記得最多的場景就是，小時候喜歡依偎在外公的懷裡。

2013年，我們帶孩子去廣西來賓，在火車站候車廳，四個月的小人兒躺在推車裡，父親抬起頭仔細的看大屏幕的候車信息，左手緊緊的抓住推車，認真而謹慎。

為了讓四個月的孩子更真切的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父親努力的把她扛在肩頭，踮著腳尖，只為孩子能看到那一簇不知名的花。You raise me up，父親，您的雙肩挑起了整個家族的責任，您就是生活的巨人。

2015年夏天，孩子一天天長大，肉肉的身體散發無限的精力，整天鬧著要出去玩耍。父親頂著烈日，帶孩子去離家3站路的遊樂園，孩子要攀爬，力氣太小，父親馬上彎下腰，協助孩子一步步往上爬，其實父親患有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彎腰這些常人看似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對他卻是一種考驗。

2016年春節，我們一家三口決定回老家陪父母過春節。父親特別開心，早早的準備好了各種美食，給孩子買了許多玩具，有些甚至是大城市都找不出來的玩具，父親一一準備好，只等心愛的外孫女回家。

2016年4月，遠在外省的父親在一次重感冒後，突然暈厥，送去醫院檢查後醫生說是因為低鉀引起。因為患有慢性乙肝和肝硬化，他每年都體檢檢查肝臟兩次。5月底，在那次例行B超檢查中發現右肝s5段腫瘤，隨後的CT印證了這個壞消息，我看了父親手機傳過來的報告，如雷轟頂，眼淚決堤而出，學醫的我知道這絕不是一個普通腫瘤那麼簡單，不願放棄的我帶著父親去中山一院找專家看過片後，無情的確診就是肝癌。我心裡，被巨大的壓力和絕望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只想冷靜下來想一想，接下來應該怎樣治療。最後決定手術治療。術前一天，為了讓父親放寬心，特意向護士請假帶他出來走走。這時候的父親，除了面色稍顯灰暗，沒有任何不適，任外人誰也看不出他生了那麼重的疾病。父母都是內斂的人，兩個人的合照也是極少，這次，我刻意拍了他們許多的照片，父親把手搭在母親的肩膀上，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我看到了父母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深厚感情。我多少次怨恨老天的不公平，為何將魔爪伸向了我善良正直的父親？

手術前我陪父親在病房閑聊，父親的心態非常好，他說自己的人生經歷過那麼多事情，甚至兩次直面死神，都全身而退，他看得開，這就是父親的生活態度，不逃避，直面困難，堅強樂觀。手術後的父親躺在病床上，人很虛弱。對於腫瘤的治療，我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切除腫瘤上，可現實無情的粉碎了我們的願望。更令人揪心的是，父親自以為腫瘤切除，病情就會慢慢恢復，白天，我們在他面前強顏歡笑，搜集許多成功的例子安慰他，鼓勵他；晚上，我們母女相對垂淚，抱頭痛哭。

手術後三周，第一次介入治療，此時的父親並不想讓護工推著他，或者他想證明自己恢復的很好吧，執意要步行去介入室，所幸走路並不受影響。我陪著他，走過那段長長的午後的走廊。此後的很多時候，因為工作需要，我都會穿梭在這條有著玻璃幕牆，陽光能照射進來的長廊里，走的每一步，每一格地磚，彷彿都帶著對父親深深的思念，有父親留下來的氣息。

手術後，父親終於可以緩慢的走出家門，而不是整天呆在我那個小房子里，雖然走的緩慢，但是牽著孩子的小手，他的心安靜而沉穩。看著外公似乎又能像以前那樣陪著自己出來玩，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緊緊的牽著外公的手，提醒外公要小心，不要踩在裸露在外的井蓋，免得摔倒。

父親和孩子最熱衷玩的小遊戲，裝睡並打呼嚕，孩子看外公打呼嚕，也調皮的靠著外公，學外公打呼嚕，父親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或許，這就是天倫之樂吧。

在術後休養期間，父親除了每日定時午睡，小區散步外，其他的時間就是在微信群里和戰友們一起聊天，互相開玩笑，尤其每晚九點後，戰友們紅包接龍的遊戲父親從來不錯過，戴著他的古董單腿眼鏡，緊緊的盯著手機屏幕里跳出來的微信紅包，點開後像個孩子笑的特別開心。

2016年，孩子的三歲生日，父母精心的定製了一個孩子最喜歡的朵拉圖案的蛋糕，從小區門口出來，去飯店吃飯，孩子古靈精怪的擺起了pose，後面的父親一臉寵溺的看著孩子。

2016年盛夏，公公婆婆和老公的小姨媽第一次去老家，父親很開心，終於有機會盡地主之誼，兩親家和叔叔在一起殺魚，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圍觀，畫面很和諧。

2016年國慶後，父親最後一次來鵬城複查，公婆請他吃飯，可能是因為確實太累，父親躺在沙發上，他說，躺著舒服一點，沒那麼辛苦。而在此之前，父親是一個非常注意形象的人，如果不是身體非常難受，他決然不會躺著。非常感謝我的公婆，老公的姐夫姐姐，在父親生病治療期間，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不僅細心的為父親變著花樣煲各種營養湯，去醫院陪著父親聊天解悶，一邊還要照顧我女兒，讓我可以全力以赴去照顧父親，感恩感謝！

父親的人緣是極好的，在當地，只要提起父親，人人稱讚，在他病重期間，全村的鄰居幾乎都來探望他。所有的同事朋友得知消息都來家裡陪父親，和父母關係最好的笑奶奶笑爺爺幾乎每晚都要來陪伴父親，說說話，拉拉家常。

2016年1月27日，父親和我在菜園子里。多年不幹粗重活的我在父親的指導下有板有眼的拿著長勺在澆水。我仍記得那個黃昏，落日餘暉照射在父親臉龐，發出近乎聖潔的光芒。當日晚六點半，父親突發嘔血，緊急送往縣城醫院搶救，因為縣城設備簡陋，連夜救護車轉送上級醫院救治。在救護車上，父親大口大口的嘔吐鮮血，溫熱的血液濺在我的衣服上，滿目的紅色。兩天前，我瞞著父親給他吃索拉非尼，因為10月份從我們醫院複診出院時，醫生委婉的建議，經過兩次介入手術，腫瘤並未得到控制，剩下的就只有靶向葯治療。住院期間，醫生也和父親提過，但是因為昂貴的費用，一個月5萬，對於習慣節儉的父親而言，他並未採納，出院後，我詳細的向腫瘤科醫生諮詢後，瞞著他偷偷買來索拉非尼，結果他突然消化道出血，來勢洶洶。

父親在病重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伺候他的菜園子，看著自己親手播種的青菜生成鬱鬱蔥蔥一片，心生歡喜。母親心疼父親，尤其術後怕他勞累，讓他不要種那麼多青菜，三個人在家吃不完，父親執意不聽，甚至打電話向我告狀，我就像安慰孩子一樣，告訴他，只要你喜歡，只要你身體承受的住，即便你種了那麼多菜吃不完也沒有關係，你開心就好。是的，父親，我多麼希望這句話能跟你說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開心就好，你健康就好。

第一次出血後，慶幸當時在那危急關頭自己頭腦清醒，做的決定及時的挽救了父親的性命。在重症監護室躺了一周後，滴水未進，又不能隨時陪伴和探望，那段日子於我們來說，非常煎熬。後來終於可以轉回普通病房，為了讓父親更好的休息養病，我們包下了那層樓唯一的雙人房。經過這次搶救後加上禁食，父親瘦的脫形，顴骨高聳，原本深邃的眼眶更加深陷，皮膚松垮。我陪父親去洗手間照鏡子，他無意抬頭看自己的樣子，沮喪的說，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我都快認不出來自己了。一向很注意形象的父親不能接受自己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我連忙安慰他，可他多少還是有些難以釋懷，我正在玩弄手機，坐在我對面吃飯的父親突然看著我，我按下了快門，鏡頭裡的父親瘦的令我心疼不已。

在父親病重卧床期間，弟媳婦幫父親洗臉擦身，接屎接尿，不嫌臟不怕累，親戚朋友眾口稱讚。也許別人不相信，當時弟媳婦和父親接觸不到三個月，和弟弟訂婚不到半個月時間，能做到如此，確實讓人非常感動。這也是我非常感激感謝弟媳婦和叔叔阿姨一家人的原因，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日子裡，他們給了我們莫大的支持。

得知父親病重，遠在外省做工程的堂弟和他女朋友連夜開車趕回來，夜裡11點到達病房。父親虛弱的躺在床上，儘管身體不適，但是心裡還是很高興，聊天將近一小時，堂弟告辭後，我去送他們下電梯，母親告訴我，當她走進病房的時候父親在偷偷的流眼淚，聞者心酸，聽者落淚。

得知家門前那條盼了多年的路要鋪水泥了，大病未愈的父親，拄著拐杖，坐在家門口，笑得很開心。

水泥路快修到家門口了，父親幾乎每天都要在老地方坐上一會，看築路工人熱火朝天的幹活。父親當時一定不知道，遠處的那個矮小的山坡，就是他最後的人生終點歸宿。

然而此時的父親，每況愈下，老戰友們來探望他甚至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卻還在幻想，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

趁著難得的冬日暖陽，我們幫父親攙扶出來，躺在躺椅上，蓋好被子曬太陽，因為風大，怕外公感冒，孩子幫外公把被角掖好，父親注視著孩子，靜靜的微笑。父親還有一個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弟弟結婚，所以他努力的配合著我們，認真的吃每一種葯，小心翼翼的盡全力活著，他期待著能參加弟弟的婚禮。

天空出現了無邊無際魚鱗雲，美得像一幅畫，我站在父親身旁，陪他聊天，聽他訴說，他告訴我，他會堅強，會勇敢，會直面現實，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這就是我偉大的父親，他做到了笑對人生！

陪父親曬太陽後扶著他進入房間，對著弟弟的鏡頭，父親做了一個讓我震撼的不已的動作。雖然虛弱，依然努力挺直腰板，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每次看到這張照片，淚眼婆娑。父親，您在我心裡，就是一個堅強樂觀，頂天立地的真正的中國軍人！

第五次出血後，父親開始嗜睡，出現了肝昏迷的癥狀。家裡人講究落葉歸根，在回家的救護車上，最後一次拍下父親的樣子，安穩的沉睡，一如平常，只是我深知，這次，父親再也不會醒來了。父親最後的心愿未能如願完成，想來極為心痛，自從他病重以來，他的期望一降再降，從開始的希望停止出血，到被迫接受現實，到最後他希望能參加兒子的婚禮，即便是卧床不起，被人抬到婚禮現場，他也甘心。為了達成他這個心愿，一家人一邊強忍悲痛照顧他，一邊匆忙籌備婚禮，可是，最後他還是沒能熬到那一天，一切就像被按了暫停鍵，被划上了休止符。這個冬季異常寒冷，彷彿生命所有的色彩變成黑灰色。小時候，我以為父親是超人，無所不能，漸漸長大後，我才明白，這個世間，有許多事情並非人能控制，例如，現實，疾病，死亡！

父親走後，菜園子旁他親手種下的山茶花在幾場連續的春雨後盛放，很美，如果父親看到，一定很開心，而我相信，他在浩瀚的天空，一定看得到。

我常對女兒說，如果想外公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上的雲朵和星星，那是外公在看著我們，對我們笑呢。今夜裡，又一個繁星滿天，我彷彿又看到父親那雙慈祥的眼睛。

編輯：仁者樂山 陳湘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