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個風，寫個爹

一時間朋友圈被寫爹的刷屏了，我才反應過來有個父親節。

我啥也沒給我爸買。我家不是很注重儀式，比如我結婚沒辦儀式，我父母的生日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我父母更不記得。我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我爸說是陰曆，我媽說是陽曆，兩個人吵了一架也沒吵清楚。

關於我出生的時間，我媽說是晚上，我爸說是早晨。明明我出生的時候是我爸幫忙拽出來的，他們卻連時間都不記，哎，搞得我現在想算個命，連合格的生辰八字都拿不出來。

我們一家都是稀里糊塗的人，對人好唯一的方式就是給錢，簡單粗暴。

我70歲的爸爸現在對錢也沒什麼勁頭了，前幾年給他錢他還笑眯眯的，這兩年給他錢，他都要問我：「我要這麼多錢做什麼？」讓我很沒有成就感。同時也意識到人老了，各種慾望變淡，是很心酸很無奈的事。

人老了沒有胃口，一天只吃兩頓飯，都是稀的；睡眠也不好，睡得晚，醒得早，一夜要上無數次廁所；起床後身子弓得像個蝦子在那裡刷牙，真可憐。我爸年輕時從事水產工作，積年累月落下嚴重風濕，夏天還得穿個棉褲，要出去旅遊的話要帶的東西一百箱子都裝不完，葯都有幾十斤，出遠門兒浪不太現實。人一老就不能吃不能睡不能玩，行動遲緩，反應巨慢，會變得很敏感，生怕自己在這個家庭里是多餘的，連跟我說話都變得小心。所以我現在把雜活兒都分配給他們，下樓拿快遞哦，接送娃哦，天天跟他們講，家有老，就是寶。他們很高興。

長輩對晚輩的付出，都是這樣，從黑髮到白頭，從傾其所有到如履薄冰。

我小的時候，我媽特別討厭我爸單位的一個老頭，我爸卻總是跟人有說有笑，還勸我媽要放下。我還以為有啥妖蛾子呢，問我媽咋回事，我媽說在那個特殊年代，不讓聽收音機，我爸誤入「敵台」，被那老頭揪出來批鬥，打得半死。我爸卻一點都不當回事，他說，特殊時期嘛。

我爸還教我：「我不恨誰，是因為沒有人能傷害我，什麼事不能原諒嘛。」

我媽格局特別小，我爸格局特別大，導致我精分。

我爸和我媽是閃婚，性格天差地別，一輩子沒少爭嘴。我爸惹我媽生氣後就在家裡唱戲逗我媽開心，一聲悠長的「夫人——」令人忍俊不禁，我媽嘴上說「滾蛋」，轉臉就笑。

別人都說每一個女人愛的男人，都會有爸爸的影子。我家大雄就是特別會哄人，臉皮厚得城牆帶拐彎，而且對錢沒有概念。

我爸和我媽屬於一輩子只談這一次戀愛就結婚了，婚後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到了我們這一代，我爸很不理解。有一次吃飯的時候，電視上在演婚外戀，我爸忽然問我：「怎麼那麼多人在外面亂搞哎，那個……不都一樣嗎？」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是父女之間談這種話題還是有點滑稽，我說：「那不一樣。」

我們無法更深地討論下去，我只好說，人與人的個性、說話的方式 、給你的溫暖程度，都不一樣，可能就是圖個這吧。

我爸若有所悟。

後來我越想越好笑，我就問大雄，你覺得你搞不同的女人感覺一樣嗎？他說，多少年了，早JB忘記了。

我也想不起來了，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性是沒有記憶的，留下來的記憶都和性無關。能讓我們回憶起的是那些笑容，感動，生動的小細節，以及愛。

所以我覺得我爸才是高人，他很愛我媽，一輩子都愛她，對外面的任何女人都沒有興趣，他也不理解為什麼大家都想去佔有一下家外的東西。他緊緊守護他的家庭他的愛，這就是他一生的全部。

我還記得我念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惹我媽生氣，把我媽氣得發抖，那時候我和我媽睡，我爸一個人睡。他聽到這屋裡我媽說話聲音不對頭，忽然光著腳衝過來，一個公主抱把我媽抱到他床上，沖我怒吼道：「你再惹你媽生氣試試！」把我嚇尿了，好像他倆才是一家人，我是撿來的似的。

我爸見不得我媽受一點委屈，連我大舅讓我媽不爽，我爸都要去討說法，搞得我媽哭笑不得。

我問我爸，你跟我媽脾氣這麼不對岔，為什麼還這麼愛她。

我爸說，相親的那天，看到我媽乖巧地坐在那兒，一雙小手白白凈凈地擱在腿上，就動心了。相親那年他35歲，我媽23歲，那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動心，就想一輩子好好跟她在一塊兒，不讓她吃一點苦。

我大叫：「嗷，看到沒，男人還是視覺動物！」但其實我感動得差點哭了。

現在爸媽年齡越老，他們感情越好，天天在我面前說情話，一會兒喚一聲「夫人」，一會兒叫一聲「娘子」，拖著個長腔，肉麻得要命。我那厲害的老娘大人也被我爸寵得越來越沒脾氣，跟我超和睦。現在好像世界上都沒有啥值得人生氣的事兒了。前幾天看張愛玲的書里說，「人到中年很凄涼，放眼望去，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真奇怪，我現在到了中年，還是與家人相互依靠、相互需要，隨便往哪個方向一癱都有人接住我。我這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老天賜給我們這樣龐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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