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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自然的兒子」,坐牛:大平原上的戰酋 I 歷史課

坐牛(中)與母親(左)、懷抱孩子的女兒合影

難道就因為我是紅皮膚,我是蘇族人,我會為我的人民和民族去死,就認定我做這些事都是懷著邪惡的目的嗎?……當我還是個孩子時,蘇族人擁有這裡的整個世界。——坐牛

文 | 阿福、圖 | 史密森尼學會

「坐牛」是拉科塔印第安人(美國人稱他們為蘇族)中的「官二代」,他爸爸「跳牛」是族中著名的戰士,兩個叔叔,「四個號角」是世襲酋長,「在帳篷中找他」是戰酋(管打仗的)。倆叔叔的孩子都夭折了,所以三兄弟把下一代的希望都寄托在坐牛身上。他從小被悉心培養,並且籠罩著一層神秘光環——他被認為跟動物和部族之神——靈力·坦卡,有著常人不具備的溝通。他的表兄「黑月」是一位廣受尊敬的巫士,而他的三個兒子也都早死。坐牛具備了接受天降大任的諸多條件。在他生命成熟的階段,恰逢美國人向密蘇里河上游擴展、向俄勒岡金礦進軍之時,勢必途經拉科塔人的活動區域,兩股勢力的衝突不可避免。

坐牛

籠罩著神秘光環的勇士

拉科塔人其實進入大平原的時間也不過只兩代人,他們在1750年前後開始馴養馬匹、獵殺水牛,這逐漸成為他們最主要的生活方式,他們是遊獵者。然後族群內部出現了一個個男性社團,負責狩獵和保護領地。為了仲裁彼此間的利益衝突,又產生了選舉酋長、酋長世襲制度。

養活和保護家人、親屬和族人,是每個男性從小養成的品質,他們是在跟其他印第安人的戰鬥中長大的。拉科塔人的敵人主要是克勞族,作戰目的一是為了追逐遷徙的牛群、驅逐競爭對手,一是為了從敵人那裡搶馬。

19世紀中期,白人拓荒者、淘金者在美國軍隊保護下強行西進,旋即與當地印第安人爆發衝突。土著認為白人絡繹的馬車隊、河裡的蒸汽船甚至是修鐵路,嚇跑了水牛。他們視白人為入侵者。美國政府希望通過談判,收買印第安人的土地,設置保留地,向願意進入保留地的人發放食物。而軍方總是出強硬派,他們不認為這些土地是有主的,用槍炮就足以獲得想要的東西。

在印第安人方面,也自然出現了兩種回應:有人願意在談判有所獲益後,入住保留地,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再也不用為果腹去追獵日漸減少的水牛;有人堅持自己的生活方式,認為進入保留地就是向侵略者屈服,喪失尊嚴,坐牛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認為根本就不該跟白人談判。

「我是大自然的孩子,」他說。除了在那個特殊環境下養成的、堅持畢生的權力慾望之外,坐牛也展現了對自己文化的固執、堅守。他六歲之前的名字是「慢」,後來據說遭遇了一頭巨大的水牛,他跟著它來到山頂,它坐下來緊盯著他,使他無法離開,然後對他說:「坐牛,感謝你同情我,我將永遠尊重你。」從此他改了名,並且被認為將在狩獵中無往不利。

坐牛的營地

還有一個故事說他又遇到一頭狼,狼用嗚咽的聲音對他說:「我的生命困苦,你將同我一樣。」這種跟動物的關係被印第安人視為非常寶貴的力量,是精神領袖才具備的品質,會受到族群的崇敬和擁戴。

「文化保守主義者」

冬季獵獲減少,族群就只能分散成幾家幾戶的小氏族活動,到了夏季再重新團營,舉行盛大的「太陽舞」儀式。除了求愛、狂歡之外,很重要的是向靈力·坦卡獻祭、許願,許多年輕男子通過自虐來追求與女神的聯結。坐牛當然也是其中一員。他作戰勇猛、多次受傷,狩獵總有斬獲並慷慨的把獵物分給族人。這是一個在自己的社群里如魚得水、前途無量的青年,「天生的領袖」,所以在決定族群生死盛衰之際成為一名「文化保守主義者」,再正常不過。

坐牛(右)和妻子在帳篷前

但同時印第安人又是一個缺乏嚴密政治組織傳統的社會,部族之內以親緣關係分散為氏族,各家維護各家人。他們可以在危機中一致對外,又在內部利益衝突中各自為政、互不統屬。坐牛始終不乏競爭者,他施展權力的可能性也一直取決於族人為自身利益考量的選擇。

即使是部落酋長的權力,也會受到各種社團、作為社團首領的戰酋的挑戰。坐牛並非四個號角的兒子,很難登上最高權力寶座。九歲時,他受到社團「強大的心」的邀請成為後備人選,14歲獵獲他的第一頭水牛後正式加入,以後因為用最後一支箭射殺了一個克勞人而被公舉為社團首領,當上了戰酋。

快30歲時,他又收到「緘默的食客」邀請,這個只有20個人的社團由跨氏族甚至跨部落的成員組成,極富聲望,在跟美國人的戰爭爆發後,更獲得了與長老、酋長們同座議事的地位。他爸爸跳牛也是其中一員。

Henry Cross的油畫,坐牛營地盛景

拉科塔人最大的社團是「狐狸」,加入它意味著可以跟其他部落的領導人接觸,從而建立更廣泛的人脈關係和經營個人影響力。坐牛在1860年獲邀加入。

有的社團在戰爭開始後就是戰鬥機器,集體駐紮在族群帳篷營的中心,以便有敵情時快速反應。那些跨部落的社團則是彼此聯絡、協調的管道,「狐狸」甚至成了進入保留地的印第安人和自由印第安人之間的斡旋者。

大分裂

在美國國會和平委員會主導的溫和策略下,一些著名的部落領袖率領族人進入了保留地,拉開了土著分裂的大幕。美國人要入住保留地的人接受和平生活,發放食物、農具、種子,學習農耕;而自由印第安人依舊策馬縱橫在密蘇里河與落基山脈之間的大地上,偶爾笑嘻嘻的去探望保留地里的親友,但他們不可避免的繼續受到西進白人的壓迫,一次次戰役、屠殺,各執一詞的衝突,把他們的生存空間擠得越來越小。

太陽舞,蘇族人最重要的儀式

坐牛憎恨美國人,也極度討厭親美者,甚至在議事會中不願與他們同座。正是這一極端立場給他帶來了更高威望,那些富於尊嚴感、痛恨被打擾了既往生活的印第安人,甚至是被自己的族群帶進保留地而仍然懷念過去日子的激進青年,在尋找反美的精神力量時,很容易把敬仰的目光投向坐牛。在保留地時代初期,坐牛甚至不信任那些又逃出來的人,但隨著保留地里的人越來越多,他應該會越來越歡迎這些回頭浪子吧。他告誡人們,保留地的生活是離經叛道,將讓族人一蹶不振的墮落。

1876年6月,自由印第安人匯聚一起,沿小比格霍恩河西岸紮寨,多達一千戶,可以輕易組織起一支2000人的戰隊。人們在戰亂中終於有了罕見的安全感,他們被認為是當世最強大的騎兵,不相信會有任何人能對他們構成威脅。坐牛時常避開人群,在傍晚進入山中祈禱,向靈力·坦卡獻上煙草、水牛皮袍:「偉大的聖母,請降下恩澤,幫助我們抵禦困難和災厄。」

坐牛的身影已經不太出現在跟白人的戰場上了。40歲之後,他主要是呆在後方運籌帷幄。即使是在6月25日的著名戰役中,他也沒有直接參戰,儘管後來他的作用被極度渲染和誇大。6月初,拉科塔人舉行了一次太陽舞儀式,坐牛被認為在儀式進行到第二天時,預言了這次戰鬥以及結果:美國人會直接進入他們的村子,並且都會被殺掉。

在南北戰爭中表現出色的卡斯特中校帶領一支750人的騎兵,追蹤反抗者到達了小比格霍恩附近,他眺望到印第安人營地的炊煙,決定實施突襲。25日早晨,他把部隊分兵部署,悄悄逼近營寨。儘管有一早到山裡採集的印第安女人發現了他們,但偌大的營寨很難被快速喚醒,他們的馬匹散放在小比格霍恩河兩岸吃草。槍聲響起,營地一片混亂,嬰兒大聲嚎哭,孩子四下逃竄,找不到孩子的母親尖叫哭喊,而酋長、長老和各路戰酋迅速行動起來,老年人為青年男子尋找武器,在他們臉上塗畫彩條和顏色,戰士的戰歌和「狐狸」社團之歌響起,越來越多武裝起來的人迎著踐踏營地的美軍衝去。

卡斯特中校

小比格霍恩戰役中的屍骨

此時的坐牛已年近五旬,過去所受的槍傷讓他成了跛子,眼睛也因為多次在太陽舞儀式中凝視太陽而受損。他能做的只是鼓勵年輕人勇敢起來,組織婦幼撤離,然後到戰場觀戰。他勸說戰士們放過殘餘的美軍,因為在幻象里他曾被告知不該殺戮流落到村裡的士兵。他甚至去照顧一個受了重傷的敵人。(是不是想起了格瓦拉?)

從南邊攻擊村子的美軍很快發現他們面對的敵人太多了。這個營地是如此之大,當住在北邊的印第安人組成一支支小隊前往堵截北面來敵時,他們甚至不知道南邊已經發生了戰鬥。下午,戰場重歸寂靜,美軍被全殲,印第安人僅陣亡不到30人。大獲全勝的土著打掃戰場並找到了卡斯特上校的屍體,他的軍服幾乎被扒光,又有婦女前來朝他臉上撒尿,用斧柄砸他的頭。

「卡斯特之死」,作者不詳

巔峰之後是沒落

這場最輝煌的勝仗,帶給自由部落的卻是衰敗的開始。消息震驚全國,又正值美國建國百年,鷹派全面佔上風,軍方接管保留地並收繳其中所有印第安人的馬匹和武器。有證據顯示美國人甚至用濫殺水牛的策略,讓遊獵部落難以果腹。後者在困難重重中再次分散,坐牛在10月份不得不一改風格,與美國軍官有過一次沒有結果的談判,邁爾斯上校指責他對美國人心懷無端又無理的怨恨。

他們難以狩獵,因為自己已是被追逐的獵物;食物和彈藥短缺,傷員得不到休養。越來越多的印第安人選擇投降、進入保留地,包括許多著名的反抗戰士。自由部落的凝聚力和民族感迅速瓦解。「保留地外,偶爾還可見到殘存的篝火燃燒,但那已不再代表希望。」坐牛在黯然中帶領一百多個家庭穿過邊境,進入加拿大。

逃到加拿大後的臨時營地

文化殖民同步進行,保留地里,傳教士接踵而來,學校里只准說英語,太陽舞被禁止。美國人要馴服這個民族,徹底解決印第安問題。

坐牛在加拿大受到駐防邊境部隊的善待,多次舉行記者會,他在「文明世界」的知名度與日俱增。在新的居住地,他們繼續獵殺水牛過活,牛隻數量依然不可避免的減少,它們不再在春天到北方來嘗鮮。殲滅卡斯特的戰利品賣得差不多了,食物、衣服和彈藥再次成為嚴重問題。傳統的男性社團瓦解,年輕一輩拋棄了理想。邊境線也擋不住拉科塔人背叛坐牛,他們陸續返回、向美軍繳械,住進保留地。坐牛曾下令武力阻攔,但被加拿大方面勸止。最終,寧願餓死也不投降的只剩下40個最親的家庭。

1881年7月,坐牛帶著這群衣衫襤褸的人,顧慮重重回到邊境另一邊,身旁只是些老人和婦孺。他陰沉著臉把來福槍經由兒子「烏鴉腳」交給了迎接他的美軍少校,維持自己僅剩的榮譽感。

走秀的反抗者

他的生命翻開了全新一頁。他被用蒸汽輪送往俾斯麥市,沿途受到居民歡迎。他拒絕登上新型機車的邀請,望著這個大傢伙滿腹狐疑。人們以一美元一個的價格買下他在加拿大學會的草書籤名。坐牛對美國人「忽然」變得友好和善大惑不解。他第一次吃了冰淇淋,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坐牛在1882年時畫的鉛筆畫,描述了壯烈的印第安戰役,現藏於史密森尼學會

到了保留地,這裡離他出生、成長的地方不遠,坐牛試圖讓管理者麥克勞克林認可自己的領袖地位,遭到嚴辭拒絕。麥克勞克林重諾守信,但在推行同化政策上冷酷無情,他認為印第安人雖然高尚、忠誠,但他們是落伍者,必須融入美國生活。他建立了印第安警察局和印第安法庭,讓他們在自己領導下嘗試自我管理。

坐牛被軟禁一段時間後,和部分族人開始了畜養家畜和種地的生活。又被安排到東部旅行,美國向他展示現代的都市文明,令他大開眼界,他參觀了消防隊、報社、國會大廈,嘗試了有線電話,還給被送去芝加哥讀書的兒子烏鴉腳發了電報。接下來叫人大跌眼鏡的是,他被演出商認為是奇貨可居,他也欣然跟兩個商人簽下合約,先後參加了「艾倫秀」和「狂野西部秀」巡演。這段舞台生涯也許讓他重溫了萬眾矚目的榮耀。

西式打扮的坐牛

他回到保留地接著過有規律的生活。在宗教問題、土地問題上,他試圖爭取族人、對抗白人,但一再受挫。他會就此終老在親故逝去、年輕人離心、傳教士日愈贏得印第安信眾的環境里嗎?不知道,1889年,一場蘊蓄的風暴讓我們錯過了這個答案。

鬼舞教的迴光返照

一名內華達州的印第安宗教領袖沃伏卡,預言一個新時代即將來臨,那個時代沒有白人,只有曾經統治地球的印第安人,水牛、鹿、麋鹿會大量湧現,它們現在只是藏在地下。那個時代被認為將在1891年春天到來。他教人們跳一種「鬼舞」和唱歌,迎接民族復興。「先知」的預言傳遍了北美大地,傳到無數在同化政策下絕望的印第安人中間。他們去西部尋找先知,認為他就是救世主,他的降臨乃是為了拯救印第安人,甚至相信在鬼舞和祈禱中,逝去的親人朋友可以重新聚首。這一具有濃厚印第安色彩的教義,其實也混雜著基督教成分。

坐牛毫不意外的對預言和鬼舞的傳播推波助瀾,他在保留地跟族人一起狂舞,傾聽人們訴說在恍惚中見到了死去的親人。孩子們不再去學校,教堂門,農地開始荒蕪。美國人煞費苦心推動的「文明進程」戛然而止。

印第安鬼舞

鬼舞一跳跳到1890年,白人越來越擔心將會發生新的叛亂,儘管有人認為此事並無大礙,可以任其自生自滅。開始有人逃出保留地,在山野聚集。管理者決定除掉坐牛以遏制事態。坐牛在10月躲過了一次暗殺。12月14日,印第安警察局接到了逮捕坐牛的命令。15日,一隊全副武裝的警察包圍了坐牛的住所,他們有的曾與坐牛並肩同白人戰鬥,有的甚至是他的親戚。黎明時分,他們進入屋內,坐牛答應跟他們走,但狗叫聲和坐牛一位妻子的尖叫,使他們出門後發現,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有人阻止警察帶著坐牛,十幾歲的烏鴉腳也對父親說:「你經常稱自己是勇敢的首領,現在難道允許自己被帶走嗎?」這句話似乎讓坐牛動搖了,接著一名保護坐牛的人首先向警察開槍,一名警察隨即在背後向坐牛開槍,另一名警察又在他後腦上補了一槍。於是混亂的槍戰爆發,退入坐牛屋裡的警察不顧烏鴉腳的祈求,槍殺了這個孩子。加上後來死在醫院的兩名警察,一共有14人喪生。

坐牛被殺幾天後,印第安警察再次回到他家門口偵查

英靈

美軍趕來支援,他們要把警察和坐牛的屍體運走,一些印第安警察抗議把同伴的屍體和坐牛的放在一起,一個死去的警察的親人跨坐到坐牛身上,用一塊大木頭砸他的臉。最後他們把坐牛放在最下面,警察的屍體堆在上面。

牧師拒絕把他埋在教堂墓地里,結果他被葬在附近,地面沒有任何標誌。麥克勞克林在任內多次駁回了為這個「愚蠢的人」立碑的請求,墓地的位置越來越難辨認。1953年春的一個晚上,幾個坐牛的親戚自行辨認位置,偷偷挖出屍骨,移葬到南達科他一座水庫旁。而後一些專家幾經專業調查,判斷他們挖走的並非坐牛遺骸。真正的墓地恐怕永遠也找不到了。

被認為是最早下葬坐牛的墓地,位於耶茨堡

位於南達科他州的紀念碑

在這個月稍晚時候,美軍攻擊逃出保留地的鬼舞者,發生了臭名昭著的傷膝河大屠殺。

1930年代,大平原遭遇大幹旱,聯邦政府解除了對印第安舞蹈的禁令。在乾旱最嚴重的時候,坐牛的侄子獨牛寫信給俄克拉荷馬大學的坎貝爾教授,請他歸還借走的坐牛的護身符。1936年夏,獨牛在保留地組織了54年來第一次太陽舞儀式,他手揮著這個護身符向神求雨,不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

延伸閱讀:《坐牛:拉科塔族的悖論》,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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