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寺：深山中的世外桃源

自古「深山藏古寺」，有「六朝勝地」之稱的江南名剎棲霞寺便隱藏在南京市郊的棲霞山中。這座古剎依山傍水、林木繁茂，一千多年來，一直是文人隱士所嚮往的桃源聖地。

無論外面如何江山迭代、戰火紛亂，藏於深山中的古寺總是絕世獨立，為飽受戰亂之苦的黎民和希望遠離官場紛擾的隱士，提供塵世中的一方凈土。

南朝真隱士與棲霞精舍

南朝時期，江南朝代更迭頻繁，豪門士族的聲望仍為世人所看重，因此歷代皇帝甫一登基，便力邀世家子弟入朝為官，以壯聲威。但許多名士看透官場黑暗，不願出仕，明僧紹便是其中之一。

明僧紹是山東平原人，先祖是春秋時期秦國大夫百里奚之子孟明視（姜姓，百里氏，名視，字孟明），後人以其字為姓，故姓「明」。明氏家族是山東平原的大族，有著深厚的儒學和佛學傳統，明僧紹從小耳濡目染，精通儒、釋之學。元嘉年間（424~453），明僧紹被推舉為秀才；永光年間（465），朝廷徵召明僧紹為鎮北府功曹，但他並未赴任。從那時起，他就已經下定決心鑽研學問，隱居不仕。

泰始二年（466年），淮北四州被北魏攻佔，大批世家大族南遷，明僧紹也隨家族南下建康。當時，宋明帝劉彧再次請他出仕，他仍未答應。後來，由於明僧紹生活太過清貧，難以維持，只好隨著弟弟明慶符到郁州上任。

建元元年（479），齊高帝蕭道成廢掉宋順帝，自己登基稱帝，又下一道詔書，徵召明僧紹為正員郎，明僧紹仍不給皇帝面子，借口自己身上有病，還是不去朝中。次年，明慶符回京任職，明僧紹也同回建康，並在攝山（棲霞山）隱居，長住下來。

當時，有一位僧辯法師聽聞棲霞山風景秀麗，又盛產養生的藥草，遂雲遊至此，結識了隱居的明僧紹，兩人成為莫逆之交。僧辯法師以「鄰岩構宇，列起梵居，聳嶠飛柯，含風吐霧」為明僧紹隱居的房舍取名為「棲霞精舍」，後世的棲霞山也由此而得名。

可惜的是，僧辯法師沒過多久便在棲霞精舍中坐化。因懷念故友，明僧紹決定將自己的宅舍捐為佛寺。永明二年（484），明僧紹逝世。永明七年（489），法度禪師以棲霞精舍為基礎，正式創立棲霞寺。

千佛岩與「棲霞飛天」壁畫

在棲霞山鳳翔峰西南麓、棲霞寺東北側有一座與大同雲岡石窟南北齊名的千佛岩石窟。千佛岩是我國南方地區開鑿最早、規模最大的南朝石窟遺迹。

據傳，僧辯法師生前有個願望，想要在棲霞山的岩壁上開鑿一尊佛像。他坐化後不久，明僧紹因懷念故人，夜間夢到西邊岩壁上有如來佛光，一尊莊嚴的佛像端坐於此，於是明僧紹決定順應天意，完成老友的心愿，在此開鑿佛像。

不過，建造佛像的工程才剛剛開始籌劃，明僧紹便病逝了。他的兒子明仲璋遵從父親遺願，與法度禪師合作，籌集資金，招募工匠，在山壁上依岩築大佛閣，居中開鑿無量壽佛，左右兩側鑿觀世音、大勢至菩薩，這三佛被稱為「西方三聖」，因此這個佛龕又稱「三聖殿」，是千佛岩中規模最大的一座石窟。

當時，北方的北魏王朝正在大力開鑿雲岡石窟，以弘揚佛教文化。江南的齊梁貴族們也不甘示弱，聽說棲霞山的佛龕頂曾出現佛光，皆以為佛祖顯靈，競相捐資鑿石造像，齊文惠太子蕭長懋、豫章文獻王蕭嶷、竟陵王蕭子良等人皆「咸舍凈財，光隆慧業」。至南梁天監十年（511），前後歷時28年，浩大的石窟造像工程暫告一段落。從遠處望去，這片岩石如蜂房鴿舍，因此稱為「千佛岩」。

一千五百多年來，千佛岩歷經風雨侵蝕，又多次遭到人為破壞，同時不斷修復或重建，現在還剩515尊佛像，其中只有200尊左右保存較好。

2000年，考古人員在千佛岩「中102號」洞龕中發現著名的「棲霞飛天」壁畫。「飛天」是佛國的天樂神，在極樂國里彈琴唱歌，娛樂於佛，多見於敦煌壁畫中，在南方較少出現。「棲霞飛天」大約繪於隋末唐初，正是敦煌壁畫最輝煌的時代，「棲霞飛天」的出現印證了敦煌文化東傳的可能性，成為中華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遺產。

李白的詠茶詩

天寶年間，李白奉召入京，被任命為翰林供奉，曾短暫地待在唐玄宗身邊。但他太過追求自由、性格高傲，得罪了權臣楊國忠，不久便被唐玄宗「賜金放還」。一心想在政治上有所施展的李白心灰意冷，四處遊歷，大概就是在這個時期，他曾來到棲霞寺居住，以排解心中抑鬱之情。

天寶十一年（752），李白族侄、在當陽玉泉寺出家的中孚禪師雲遊到金陵棲霞寺，拜會李白，呈上玉泉寺特產的仙人掌茶。李白飲茶後詩興大發，當即揮毫寫下一首《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常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鴉，倒懸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灑芳津，采服潤肌骨。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舉世未見之，其名定誰傳。宗英乃禪伯，投贈有佳篇。清鏡燭無鹽，顧慚西子妍。朝坐有餘興，長吟播諸天。」詩中將仙人掌茶葉片外形、色澤、香氣描繪得栩栩如生，又點出飲茶的妙處。這首詠茶詩是中國茶文化史上第一篇「名茶入詩」的佳作，成為中國茶文化的重要資料，同時也為棲霞寺留下一段佳話。

「茶聖」陸羽

李白的詩歌是棲霞寺與茶結緣之始，真正使棲霞寺「茶名」遠播的是一代「茶聖」陸羽。

陸羽不像多數唐代文人那樣追求功名，一心建功立業，反而嚮往隱逸生活，卻獨愛茶。陸羽是個孤兒，三歲時被竟陵龍蓋寺住持智積禪師拾得，智積禪師以《周易》佔得「漸」卦——「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於是為他取名陸羽，字鴻漸。

陸羽的一生可說是為茶而生。他從小跟隨智積禪師學習煮茶之道，十二歲下山，歷經人間艱辛，甚至在戲班中擔任過丑角演員。後來，他結識了顏真卿、皇甫冉、劉長卿、皎然等名士，常與大家坐而論道、品茗說茶，讓他對茶文化有更多的認識，於是決定創作一部關於茶葉的專著，將自己長期以來研究到的栽培茶樹之法、茶葉的品種分類、煮茶品茗的要點，以及自己對茶道的理解皆著於書中。

據史書記載，陸羽中晚年時，開始遊歷江南、越中各處產茶的名勝，其間，因棲霞山上產茶甚豐，他曾在棲霞寺住過一段時間。當時，著名詩人皇甫冉正住在陽羨（今江蘇宜興），聽說陸羽來到南京，專程趕來與陸羽品茗論詩，並賦詩一首《送陸鴻漸棲霞寺採茶》贈給陸羽，這首詩後被收錄於《全唐詩》中。

因要訪遍各處名茶，陸羽在棲霞寺中多逗留的時日不算太長，不過，後來的寺僧有感於他為中國茶事業做出的貢獻，在當年陸羽試茶的白乳泉邊建造「試茶亭」和摩崖石刻，以資紀念。可惜的是，歷經風雨後，棲霞寺茶廢泉枯，試茶亭也只剩一點荒基。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皇帝南巡至此，有感而發，御筆親書《皇甫冉陸鴻漸棲霞寺採茶詩韻》，立碑於白乳泉摩崖石刻旁。

桃花扇底的家國情懷

李香君

在棲霞山巔北側，有一處陡峭的山澗，名喚「桃花澗」。桃花澗東側，一座小亭屹立於此，上書「桃花扇亭」四字，亭旁，是昔日葆真庵的舊址。

相傳，這裡是「秦淮八艷」之一李香君的最後歸宿。「秦淮八艷」指的是明末金陵城內八位色藝雙絕的名妓，但她們能夠名傳後世，絕不僅僅因為其姿色或才情，更是因為民族存亡之時，她們所表現出的鬚眉男兒都不曾擁有的氣節。其中，李香君與侯方域的愛情故事因孔尚任的傳奇《桃花扇》而聞名天下。

秦淮名妓李香君與「復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相愛，卻因奸人構陷，侯方域不得不出走江北，投奔抗清名將史可法。後來，南明弘光小朝廷覆滅，清軍南下，江山易主，家國不再，曾經風流一度的秦淮河畔擠滿流離失所的難民。當時，同為「秦淮八艷」之一的好姐妹卞玉京已在棲霞山上的葆真庵出家，李香君前往投奔，隱居庵中。

在傳奇《桃花扇》的結尾，李香君與侯方域歷經波折重逢，卻被張道士呵斥：「你看國在哪裡，家在哪裡，君在哪裡，父在哪裡，偏是這點花月情根，割他不斷么？」兩人如夢初醒，斬斷情根，雙雙出家。

當然，這是孔尚任「寫興亡之感」的想像，歷史中的侯方域不僅沒有出家，反而參加了清廷組織的科舉，中了副榜，被很多人罵為變節。關於李香君的最後結局，人們也說法不一。因為棲霞山葆真庵附近有李香君的香冢，有人猜測侯方域投降清廷以後，李香君不願跟隨軟弱的情郎，便削髮為尼，在棲霞山上青燈古佛伴隨終老。也有人說，香冢並非李香君真墓，只是一座衣冠冢，她本人則隨侯方域回到商丘老家，但其公公侯恂得知她的妓女身份後，大發雷霆，將她趕出侯家，李香君不久便鬱鬱而終。無論是哪種結局，對一代奇女子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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