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部經典與流行影片縱橫談之二：新海誠PK宮崎駿

我們衡量一部電影，它的優秀得有標準和參照。任何一部作品拿過來，你都應該按照這樣幾條要求去審視它。但對某些作品標準會有些變形，像《你的名字》，第一它是動畫，我們對動畫的評審標準有時不是很清楚，因為動畫的觀眾介於成年人和兒童之間，不同年齡段的人欣賞作品的標準是有所不同的。

第二，動畫不強調畫面的真實度，有它所要表現的內容。如果它再加入一些新的信息的時候，你的判斷就會發生動搖。比如說新海誠的作品畫面非常美，他善於用光和色描繪華麗的場景，號稱每一幀截圖都可以成為獨立的壁紙，美到這樣一種程度。再加上他引進了平行宇宙、穿越時空等複雜的概念，我們接觸的信息多了以後，容易使評判標準發生很大的偏移。

對《你的名字》實際上主要是以下兩點，在這兩點之外，再去參考其他資訊就可以了。

首先要對作品做一個定位。第一是立意，它所反映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主題。《你的名字》講述男女主人公在一個特定時間段里交換身體，後來男主人公幫助小鎮的人避免了因隕石墜落造成的死亡悲劇，主要的價值觀可以說是救人。這不算太有新意，任何一個時期、任何一個時代都可以拿這個來講故事。我們只能說它的立意還算可以。

第二個標準是藝術方面。主要就是看它的故事結構和情節設置，究竟是編造出一些情節去適應故事，還是故事本身就有生命力，那個情節本身就是生活的傳神的再現。

在《你的名字》里，這樣一些情節都是似是而非，她父親參加競選，用大喇叭廣播，父女關係不是很融洽，口嚼酒等，這些內容和故事主幹本身並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客觀來說，這些情節只能說可以，不能說精彩到什麼程度。

現在我們有個問題了，它現在這麼受歡迎，在世界幾十個國家同時放映，好評如潮，我們怎麼來去判斷它？你說它藝術性不高，沒有內涵，難道這些人都看走眼了嗎？票房總不能是吹起來的吧？

我們剛才講了兩條標準，拿這兩條標準來卡它，好像距離優秀作品還差一點。比如《泰坦尼克號》這部電影也不算太好，但它的故事很感人，是真事改編，完成度比較高，演員也很討巧，兩個主角男女老少通殺。如果從立意來說，也不算太好，但它是我們能接受的。

但新海誠的《你的名字》，要說它是一部好作品，這個實在沒辦法接受。那麼我們就要找它這麼受歡迎的原因，有哪些東西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我就做了一些調查。當你對這個事情沒辦法做判斷的時候，就要去拓展一些視角，看一些新的資訊，從更大的空間範圍看這件事，這個時候它有縱深度，你的看法就會有差異。

我們現在看這部作品，得建立一些新的鑒別標準。之前日本最優秀的動畫作品是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也就是《神隱少女》。

我們先把《千與千尋》放一放，先看新海誠。新海誠在此之前有五六部動畫電影，比較有名的是《秒速五厘米》，它講櫻花墜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在宮崎駿不斷隱退和復出的過程中，新海誠慢慢建立起他在動畫王國的新的地位，但是這些影片的故事內容都很膚淺。

《秒速五厘米》講兩個中學生相互吸引，但沒有愛的能力，久別重逢之後又分手了，另外一個女孩暗戀這個男孩，最後也沒成。講了這麼一個簡單的故事。但是它的畫面非常精緻，光和色唯美動人，被稱為景色的色情片。其實很多人在看的過程中，是被不斷變幻的美麗背景所吸引，它很養眼。但這個不應該是吸引人們的主要因素。

第二，新海誠個人的經歷非常有意思。他家裡是在鄉下做房地產的，有一點錢，不算太有名。在上個世紀80年代，新海誠10歲的時候，就讓爸爸花70萬日元給他買了第一台電腦，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他從第一代電腦開始，不斷更新換代，一直到今天。也就是說，他是和電腦一起成長起來的人。

後來他就做動畫去了。我們知道IT男有個特點，普遍比較「宅」，而且他長時間生存在網路空間，所以他的交際能力、情感的付出和其他行業的人比起來就有很大的差別。比如我們常人戀愛一場，可能就是大悲大喜，敢愛敢恨，有這樣一種力量。但是這些IT男的整體傾向已經是走另外一個空間了，他對交際有點打怵，也不願意交際，對人的關心也開始淡漠。

我們知道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最豐富和最人性的東西是情，人間就是一個情字。現在網上有調查，日本、美國很多IT業的人，第一同性戀特別多，第二他不會愛，第三他也不太喜歡愛和付出，他已經不熟悉了。所以如果回頭看新海誠的影片的時候，會發現一個特點，它並不是故事怎麼複雜或者怎麼深奧，它講的就是這樣一些人的失落、無奈和無力，已經喪失了愛的能力。《秒速五厘米》其實就是講一個錯過，沒有別的，就是錯過。

這樣我們就知道在新海城整個思想和人生的成長過程中，技術的影響是非常強勢的。此外，村上春樹對他的影響也很大。以前我們光知道村上春樹的文字很唯美，但這種唯美背後的含義，其實是思想內涵的不深刻。村上春樹作品的細膩唯美影響了新海誠，新海誠把畫面做得非常美。

也就是說他的動畫里其實是兩部分在吸引人，一部分是唯美的畫面。這種美是缺乏生命力的，但是這種美會給人帶來一種感官上的愉悅。另一部分是比較牽強的故事情節。

當我們對新海誠整個的人生和思想做了大概的了解、審視之後，我們就會發現其實他的故事是沒有內涵的，他在《你的名字》之前不會講故事，後來他就想方設法在這個方面彌補自己的不足。

這個時候我們就看到宮崎駿的厲害了。在這之前我對宮崎駿的一些很有張力的動畫形象有點不適應，因為它和傳統的不太一樣，沒接觸過，所以不敢說什麼。後來因為要看新海誠的作品，我就要知道宮崎駿的作品為什麼會受歡迎。結果一看就發現宮崎駿要比新海誠高非常多。

當然他們的生活背景不一樣。宮崎駿是40年代出生的人，他經歷過戰爭，經歷過苦難，對人生和社會的認識是不一樣的。《千與千尋》為什麼能夠在全世界範圍內獲獎，通殺金熊獎、金棕櫚獎、奧斯卡長篇動畫獎呢？這裡面是有內涵的。

我們知道現在所有給孩子看的經典作品，《賣火柴的小女孩》也好，《海的女兒》也好，都是宣揚勤勞善良、熱愛生活、樂於奉獻等美德，都是一個共同的主題。宮崎駿有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親戚的朋友有一個孩子，十歲的小女孩，他就想如果給這個孩子寫一部作品，應該寫什麼。他在這個基礎上思考的時候，就有了《千與千尋》的故事。

《千與千尋》很有意思，「千尋」是主人公本來的名字，她後來到一個女巫所在的城堡里的時候，被人家改了名字，叫「千」，人如果失掉了名字，在那裡就要變成奴隸，被奴役，就是迷失自我了。「千」是被改的名字，「千尋」是她原來的名字，所以片名叫「千與千尋」。我們現在看新海誠對應的也叫《你的名字》，但是它的量級就不一樣了。

《千與千尋》里有一個情節，我們一看非常震撼。十歲的千尋和她的爸爸媽媽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生活，那個地方比較偏，走的過程中本來已經到了，但是他們為了抄近路，就把車開到一個隧道旁邊，爸爸媽媽好奇，就要穿過隧道看看怎麼回事，但是千尋就有點害怕，不願意去。

過去之後，非常有意思的一個情節出現了，整個一條街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店鋪，但是沒有一個人，所有好吃的全都堆放在那裡，琳琅滿目。爸爸媽媽一看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想找店家問問賣不賣，可是沒人服務。爸爸說這樣吧，我們反正也餓了，就在這吃吧，吃完了反正我有信用卡，有現金，老闆來了付錢就行了。

千尋有點害怕，不願意，她爸爸媽媽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吃起來了。千尋在這個過程中遇到一個少年，少年告訴她，一旦貪吃了這裡的東西就會變成豬，被奴役，離不開這裡。結果千尋回頭髮現爸爸媽媽已經變成豬了，還在那貪吃，頂上鞭子噼里啪啦打。

它所揭示的其實就是我們現代人的社會，人迷失了自我，被物慾所影響和感染，貪婪地去獲取的時候，他已經變成豬了，自己還不知道。

然後千尋為了生存，必須在那裡打工，抵制住所有的誘惑，葯浴木牌啊，金沙啊，等等。

其實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也就是說，一個女孩離開校園、離開父母，到社會上來，社會是個大染缸，人有各種各樣的慾望、貪念，你看不好你的慾望、貪念，隨時就會迷失，一旦迷失了就難以自拔。在這個過程中，你要想保持自我，保持初心（這裡講到初心，叫記住你的名字，你是誰），那麼你必須有一份工作，你沒有工作，馬上會變成豬，變成動物，必須有一份工作，而且是非常艱苦的工作，所有的利誘你都要能夠拒絕。這個給一個十歲女孩寫的故事，把人生哲理也寫到裡面去了。

當我們這麼看《千與千尋》的時候，它給予人的精神力量和對孩子未來的影響，已經跟《你的名字》拉開很大的差距了。當然我們這裡不是說《你的名字》不好，是因為不知道它的價值在哪裡，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他，我們才去討論的。這是第一，我們看到了《千與千尋》和《你的名字》之間的差距。

第二，我們看一下到底誰在喜歡這部作品。它在美國上映的時候，新海誠有個訪談，有人說新海誠你的格局太小，比如《秒速五厘米》就講了兩個中學生青澀沒有結果的情感，又沒有真實的愛，又沒有互相的投入，連投入都沒有，格局太小。新海誠說，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這些日常生活的內心起伏就是非常大的事情了，在我們的人生里它的重要性不亞於一場戰爭帶來的衝擊，我寫它也沒有錯。

這裡就有個問題了，這樣一些小事情，都是一些在我們一般人看來上不了檯面的事情，不值得在我們人生里書一筆的事情，在新海誠那裡已經變成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要把它展現出來，寫出來。也就是說他的內涵其實沒有那麼豐富，但是並不影響我們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收穫，因為我們有我們的高度，看到一個情節有感而發，得到一些啟發，都是可能的，這是兩回事。

我們從這些方面再去看《你的名字》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它受歡迎的原因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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