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寫作就像旅行

（Illustrated by 伊吹五月）

讀者經常抱怨我寫得慢，乃至於我發條微博都會被吐槽說你居然還有時間發微博，你為什麼不趕快去寫書？你看誰誰每天能寫多少個字，你多久才出一本書？你再不出書我們就老啦！

非常理解那種急切的心理，但書真的不是坐在桌前就能寫出來的東西。

寫書就像旅行，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誠不我欺。

（Illustrated by OOSHI）

我去過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我在日本街邊的咖啡店裡坐下來，吃著栗子粉蛋糕寫過書，街對面「無料案內所」的巨大旗幟飛揚，旗幟背後就是臭名和艷名都昭著的歌舞伎町；我在土耳其馬爾馬拉海的峭壁酒吧上寫過書，那時候綠色的海浪漫過岩石攤，岩石攤上支著躺椅，當地人半浸在海水中，昏昏欲睡；我在巴厘島的暴風雨中寫過書，赤身裸體，寫到一半我跳進旁邊的泳池，奮力地游向對岸；我當然也在佛羅里達的落日下寫過書，那時候穿比基尼只穿下裝的金髮美女從我身邊走過，而我沉浸在那本書里，陪伴我的只有一支並不昂貴的白葡萄酒。

《龍族》是這樣寫出來的，《天之熾》也是這樣寫出來的，《九州縹緲錄》倒不是，寫《九州縹緲錄》的那段時間裡我沒錢也沒時間這麼旅行，就以讀書自遣，讀前四史，讀書讀進去跟旅行沒有區別，帶你遊歷中國的名山大川，看懂歷朝歷代英雄之為物。

我把我作品中的一些和暢銷書不同的氣質歸因於這樣的經歷，那些故事不是我自己腦內的小劇場，我曾用自己的眼睛認真地看過這個世界，從古埃及的墓地一直到夜幕下燈火通明的拉斯維加斯，從朝陽下粉紅的珠穆朗瑪峰到台灣墾丁那如槍騎兵般衝上海灘的白浪，我嗅著空氣中的味道聽著浮華塵世的聲音，寫我的路明非或者西澤爾?博爾吉亞在這個世界上走過，這時候他們才不是兩個名字，而是呼吸這世界空氣的兩個人，他們的肌膚眉眼都有了紋理和質感，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蘊含著某種力量。

我不想說因為我做了這些努力我的作品就透出了文學氣息，但在這個浮躁的年代，我至少可以讓我筆下的人物看起來栩栩如生，那樣在他們經歷人生的挫折時，讀者也會感同身受。

寫得慢實際上是個很不市場化的行為，商品市場的規律是希望有更多更穩定的產品提供給市場，但傳統的文學就是這麼跟商品市場格格不入，我相信我時至今日的成就也是源於我是個偏傳統的作者。

寫作這件事為我賺到了錢和名譽，但更重要的是它令我的人生完整，它讓我知道這個世界和我想的不同，也讓我在最失意和悲傷的時候平靜下來，它教會我在最好的時候都不要驕傲，因為你也許成長了，但世界沒有了任何人都照樣轉動。

我寫每本書都在跟我們的讀者們分享我的經歷，同時也悄悄地自我補足，我變得更好，不再是孤單的、愛哭鬧的孩子，我也自我堅持，因為我一再地描寫那些人物身上的美德，每一種美德都影響我至深，我無法放棄它們當個壞人，那樣的話我就寫不出劫法場救呂歸塵的姬野，也寫不出路明非、楚子航或者愷撒。

我真的就只能寫那麼快啦，如果不是這麼去臨摹世界我就沒法動筆，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流傳和碑記，告訴這個世界有個叫江南的旅人曾經經過。

他寫書，就像馬可?波羅寫他的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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