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聿文：關於朝鮮的五個錯誤看法，首先是戰略緩衝區和血盟友誼

獨立學者鄧聿文先生6月20日在FT中文網撰文稱，聯合國安理會6月4日一致通過了新的對朝制裁決議。朝鮮遭受制裁併不新鮮，但這次制裁是美國總統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與中國就擴大對朝制裁達成的第一項決議。

據悉，此次擴大制裁名單是華盛頓與北京經過五周協商達成的共識，中國的態度明顯比過去顯得積極主動。

儘管預期中的朝鮮第六次核試驗因為中美聯手壓制而沒有進行，但朝鮮在4、5兩月多次發射導彈，特別是在中國「一帶一路」峰會舉行期間發射射程在5000公里以上的長程導彈，表明平壤擁核的決心不可更改。與此同時，中朝關係也進一步惡化。

朝鮮官媒——朝中社兩次對中國批評、謾罵，譏諷中國是「愚蠢的巨人」，警告北京對出現的「災難性後果」要有準備，引發了中方媒體的反擊。

朝核問題的坐大，中朝的相互厭惡以及北京主動擴大對朝制裁，讓人有一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之感。反思中朝關係，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並讓朝鮮擁核自重，原因當然很複雜，但中國對朝鮮的政策要負重要責任。

從觀念來說，有五個錯誤看法幾十年來影響了中國對朝鮮和朝核問題的處理。這麼說不是馬後炮，因為它們至今還在影響著一些人和官方的對朝決策。

這五個錯誤看法，一是血盟友誼，二是地緣緩衝區，三是意識形態一致，四是朝鮮內政說，五是朝核無害無關論。

下面加以論述。

第一個錯誤看法，血盟友誼。

中朝在歷史上就形成了一種特殊關係，朝鮮王朝長期處於中國的保護下，以「小中華」自居。而60多年前的「抗美援朝」更使得兩國結成了鮮血凝成的「友誼」，這種「血盟」關係不但使得普通民眾對朝鮮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此後也主導著中國的對朝政策，讓中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僅舉一例，中國與朝鮮的關係不是國與國的關係，而是黨對黨的關係，對朝操作部門不是外交部，而是中聯部。實際上是將黨際關係凌駕於國家之上，把黨際關係混同於國家關係。

但平壤未如中國一樣看待「血盟友誼」。對平壤來說，中國「抗美援朝」目的是「保家衛國」，所以沒有必要感激中國做出的巨大犧牲。相反，平壤認為，自己長期替中國抵抗美國的「侵略」，不是朝鮮欠中國，而是中國欠朝鮮，所以中國對朝鮮的援助理所當然。

對於朝鮮這樣來看待兩國的「血盟友誼」，中國從來沒有在國家層面真正反思過，反而出於維持中朝「友誼」的「面子」，對朝鮮的索求總是能忍則忍。

雖然近年來官方的對朝政策漸趨務實，但「血盟友誼」的觀念在很多人的頭腦中還存在，並和社會的左的思潮結合起來，制約著官方朝鮮政策的轉向。

第二個錯誤看法，地緣緩衝區。

將朝鮮看作中國的地緣戰略緩衝區的觀念，甚至比「血盟友誼」還深刻地影響著決策者、學者和大眾。雖然平壤一貫的「所作所為」讓更多中國民眾對朝鮮的態度由原來的同情變成現在的厭惡，但是，這種情感的變化沒有導致官方對朝政策的徹底改變，一個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受地緣緩衝區觀念的支配。

這種觀點認為，在中美競爭中，朝鮮的地緣戰略緩衝作用不可或缺。一旦中美關係變壞，朝鮮在東北亞就可以牽制美國，使美國無法越過鴨綠江，即使中美不會發生戰爭，朝鮮的存在本身，特別是它時不時「搗蛋」一下，也可以分散美國的注意力，減輕對中國的壓力，所以中國不能放棄朝鮮。

一般來說，地緣緩衝區必須是不會給自己帶來太大麻煩，若緩衝區本身變成一個麻煩區，它的戰略緩衝作用也就消失。何況，朝鮮的這種地緣政治價值在當下導彈時代，即使有，也微乎其微。另一方面，假如認可朝鮮的戰略緩衝作用，平壤自然也就能理直氣壯地向中國索取更多。不得不說，為維持這種所謂地緣政治作用，這麼多年來中國對朝鮮的「胡來」只能是睜隻眼閉隻眼。

第三個錯誤看法，意識形態一致。

中朝有著相同的意識形態，都是社會主義國家，許多人，包括官方不假思索地如此認為。但其實，兩國的意識形態差距甚大。

不錯，朝鮮名義上是社會主義國家，但實際上從平壤的指導思想來說，社會主義不過是一塊招牌或者遮羞布，甚至連招牌或遮羞布都不是，赤裸裸地宣稱朝鮮是主體思想國家，所謂主體思想，不過是極權的代名詞。

作為朝鮮的指導思想，主體思想有兩個核心點，一是革命的首領觀，二是社會政治的生命體論，但無非是要人民徹底放棄思考，從身到心都服從金家統治。可以說，朝鮮政權與社會主義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中國官方和相當一部分民眾把它看作社會主義國家，認為它和自己有著一樣的意識形態。

中國是不是社會主義國家，當然也可以討論。近年來，中國社會的自由也嚴重倒退，但不管怎樣，中朝兩國的意識形態差距還是很大的。可在官方的對朝決策中，這種意識形態的差距沒有體現，反而被綁架。官方擔心的是，一旦朝鮮被美韓和平演變或者武力推翻，中國就少了一個社會主義鄰居，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中國要支持和幫助朝鮮。

第四個錯誤看法，朝核內政說。

在部分中國人看來，朝鮮發展核武器是朝鮮的內政，既然其他國家能夠擁核，朝鮮為什麼不可以擁核？因此，反對朝鮮擁核，就是在干涉朝鮮內政，這同中國的不干涉內政原則相悖。

其實，這也是一種錯誤看法。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後，國際社會對發展核武器有嚴格的約束，基本上不允許發展核武，對幾個核大國的要求是消減核武器，聯合國也出台了核不擴散條約，朝鮮也是該條約的簽字國。另外，鑒於朝鮮的極權性質，一個對本國人民毫不負責的政權，能指望它對他國人民負責嗎？朝鮮動不動就對韓國發出核威脅，在有了核武器後，國際社會如何對它放心？所以，不能把朝鮮擁核看作內政問題，平壤沒有發展核武器的權利。

朝核問題不是一般地影響中國，而是對中國國家安全和東北亞的和平穩定造成巨大威脅，這遠遠超出了朝鮮內政的範疇，而變成一個國際問題。所以中國本該理直氣壯地去干涉。可是，怕干涉引起朝鮮的不滿，同時引來其他國家對中國能否堅持「不干涉內政」原則的懷疑，很長時間來，中國官方在朝核問題上自縛手腳，放棄了很多好的機會，而試圖用「規勸」息事寧人，導致朝核問題越來越嚴重。

第五個錯誤看法，朝核無害無關論。

在朝核問題上，還有個錯誤看法，認為朝鮮發展核武器，主要是針對美國，不會威脅到中國，因此，這是美國的問題，不是中國的問題，中國不要管，讓美國去管。

朝鮮的核設施和核試驗靠近中國東北。鑒於朝鮮核武技術的不成熟，在核試驗的過程中，極易發生核泄露和核污染等事故，從而構成對東北和華北的巨大安全威脅。這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任何一個對人民負責的國家，都是不會允許朝鮮在家門口發展核武的。此外，中朝兩國向來關係不睦，如果中國未能滿足朝鮮的要求，不排除朝鮮會用核武訛詐乃至攻擊中國。朝中社對中國的警告就有著這個意思。

但是，對於朝核的這種威脅，也有相當多的中國人認為是誇大其詞，是為配合美國遏制朝鮮尋找的借口。在他們看來，你不去逼朝鮮，朝鮮怎麼可能用核武器武訛詐和攻擊中國？所以，朝鮮擁核不會對中國產生威脅，它威脅的是美國和韓國。中國不能替美韓去解圍，惹火上身。

這個看法是錯誤的。就算朝核問題是美國的問題，中國也不能袖手旁觀。因為對於極權國家來說，信用是最沒有價值的，即使中國不逼朝鮮棄核，一旦中朝在其他問題上出現不睦，不排除平壤用核武來威脅中國的可能性。何況，它現在給中國造成的麻煩和危害要遠大於對美國的危害。

上述五個錯誤看法至今沒有得到有效清理，它們還在影響著官方的對朝政策和民間的對朝情緒。這是中國在朝核問題上出現進退失據、進退維谷的原因。要改變對朝鮮的綏靖態度，必須清理這五個錯誤思想，一日得不到清理，中國的朝鮮政策就一日不能徹底轉向，從而後面還會遇到自己不願看到的麻煩。

（本文作者：鄧聿文 獨立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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