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和賈珍有沒有上過床？真是折磨人

年少不懂李宗盛，聽懂已是不惑年。

1.年少讀紅樓時，秦可卿和賈珍那檔子事，壓根就沒看出來，只印象秦可卿是個美麗的女人，是個有心事的女人，得了無名之疾死掉了，賈府大張旗鼓地辦了喪事，然後就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省親活動中......

我甚至不覺得秦可卿有多薄命，她生前萬千寵愛，死後盡享哀榮，能和鳳姐惺惺相惜的，也只有她。

《百家講壇》大熱的時候，著名紅學家劉心武化身福爾摩斯，對秦可卿的身世進行了一番大揭密，結論為秦可卿是賈府奇貨可居的政治資本，是落難公主，更有意思的是劉老爺子還以賈珍和秦可卿為原型，寫了一些短篇小說，對二人的床事大書特書，用的都是這樣的詞句：顛鸞倒鳳、嬌喘微微、賈珍呼喚著，可兒、可兒......

一向不喜歡用探案的方式解讀紅樓，紅樓是用來玩味的，不是用來燒腦的;也不喜歡劉心武寫的卿珍小說，有點三俗。比不喜歡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對賈珍和秦可卿的關係，沒有太大的興趣，沒有好奇心，也沒有求索的慾望。

2.前段時間閑暇時，再次翻閱紅樓，看到賈珍和尤氏在討論秦可卿的病情，貴族小姐少婦都格外注重儀容儀錶，每每請了大夫來看病，還要從家居服換成會客服，這樣三番五次地很折騰人，賈珍這個時候說了一段話，看完之後我心中一驚：

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又脫脫換換的。倘或又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還了得?任憑什麼好衣裳，又值什麼呢，孩子的身體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

公公以一口一個「孩子」來稱呼兒媳，憐愛到幾近寵溺，寵溺到讓人感覺哪裡不對勁，但其實這只是個開始，這只是曹雪芹這個有心機的作者折磨讀者的開始，就像王菲唱歌，看似漫不經心，卻讓人慾罷不能。

鳳姐曾對秦可卿說，你的病若是吃人蔘能好，讓你公公婆婆知道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別說是一日兩錢，就是兩斤也吃得起，只可惜，雖有鐘鳴鼎食之家的榮華富貴，雖有合家老小的讚譽憐惜，秦可卿的生命還是不可逆地走向凋亡，賈珍哭得像淚人一般，眾人勸慰並問他如何料理，他說：

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能罷了

先不對這段「爬灰之戀」做道德指摘，單純這句話還是很能感動我，都說中國人不擅長表達愛，其實世間的情，又豈一個愛字了得，「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表達愛的方式是「我永不變心」。「妾擬將身嫁與，總被無情棄，不能羞」，表達愛的方式是是「我豁出去了」，而賈珍，表達愛的方式很像張靚穎唱過的一首歌《我用所有報答愛》。

他能給什麼? 憑侯門貴胄之家族長所佔的社會資源，他能給的，絕不只一副萬年不壞的棺木，但他在「盡我所能」前面加了「不過」兩個字，讓自己低到了塵埃里，他為什麼要擺出這樣的姿態，是用情太深?是心中有愧?還是誠惶誠恐?

3.

紅學界總愛議論「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章，有人說是曹雪芹刪的，有人說是脂硯齋刪的，如果這一章果真存在的話，那恰恰因為它被刪了，才更加凸顯了紅樓的藝術魅力，將感情刻畫地絲絲入扣，然後又適時留白，就成了台灣作家許榮哲筆下折磨讀者的秘密。

而且更虐心的是，這個秘密根本沒有答案，不像《神鵰俠侶》中，黃蓉給楊過編了美麗的謊言，說小龍女被南海神尼救了，讀者在等了16年之後，終於等到了二人美滿的結局。

從秦可卿剛一出場，曹雪芹就在策劃一局讓讀者越陷越深的棋，最用力的有兩次，一次是在開頭，焦大破口大罵「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還有一次是在結尾，秦可卿的丫鬟觸柱而亡，其餘都在不動聲色間落子，一方面渲染賈珍誇張的焦急和痛苦，另一方面呈現賈蓉不合常理的平靜和冷漠。

張士友來給秦可卿看病，他的診斷不太樂觀，「賈蓉是個聰明人，便不再細問」，這個反應很理性，準確地說是理性過頭，讓人高度懷疑這對小夫妻的婚姻恐怕早已是空殼，因為就連賈璉和熙鳳這對怨偶，也曾有過甜蜜的時光，賈璉送林妹妹回揚州，鳳姐覺得沒有意趣，只好早早睡覺，而秦可卿生病期間，賈蓉最大的反應就是在長輩詢問的時候「皺了皺眉頭」，而且在請大夫的時候還把「讓父母放心」掛在嘴邊，彷彿給媳婦看病的目的是給父母盡孝。

反觀賈珍，在聽了張士友分析病情後，欣喜地對尤氏說：

他原不是那等混飯吃久慣行醫的人，因為馮紫英我們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來的。既有了這個人，媳婦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蔘，就用前日買的那一斤好的罷。

他被心中的渴望蒙蔽得不冷靜了，因為有情，才會在意，才會在大喜大悲之間波動，才會在希望和失望之間搖擺，沒有一定生活閱歷的人，沒有經歷過一定感情波瀾的人，又豈會明白!

4.

賈珍和秦可卿之間，肯定是有些什麼的，但究竟是什麼，是曖昧糾纏，通姦不倫?是一方脅迫，還是你情我願?他們的關係，是單純的洩慾苟合，還是已付出真心?這種關係是賈府公開的秘密嗎?還是只有少數人知曉，尤氏和賈蓉之間又是什麼心態呢?書中有幾個關於賈蓉和鳳姐曖昧的小橋段，難道鳳姐和秦可卿是因為彼此心知肚明，默認許可才惺惺相惜的，細思極恐。

通常的回答是，賈府中的男人，賈政是假正經，是道貌岸然的虛偽，其他的賈璉、賈珍、賈赦之流都是赤裸裸的驕奢淫慾，以玩弄女性為樂，秦可卿的悲劇，也反映出封建社會對女性的迫害……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87版《紅樓夢》中的賈珍是個典型的猥瑣糟老頭。

最近著名心理學家武志紅的《巨嬰國》很火，武志紅分新巨嬰有三個特點，一是母嬰同體;二是全能自戀;三是在巨嬰的眼中，世界非黑即白，沒有灰度。其實，我們也是個沒有灰度的民族，要不怎麼會有那麼多鍵盤俠，整日打了雞血似的攻擊和謾罵。

但總是有很多不朽的作品，比如《紅樓夢》，將人性的灰度刻畫得淋漓盡致，曹雪芹看似不露痕迹實則很精心地寫出賈珍和秦可卿這檔子事，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鞭撻封建社會中的渣男?

秦可卿這個人物，極度複雜又極度神秘，就像他的外表，兼具黛玉的風流裊娜和寶釵的鮮艷嫵媚，美到不可方物，但究竟是那個流派又說不清。紅樓定格在了80回，主要人物都沒有結局，他們的最終命運都成了懸念，秦可卿早早出場，很快死去，命運雖已成定局，但仍是紅樓的最大謎團。我曾經看過一部破案類的英劇《小鎮疑雲》，它想要表達的其實是：看似風平浪靜的小鎮上每個單純善良的人，其實都有秘密，秘密越多，痛苦也就越深。對於秦可卿來說，如只是單純地被強佔，其糾結、抑鬱和痛苦就會大打折扣。

肯定有人會說，你這是想給這段「爬灰之戀」正名嗎?還是要黑化秦可卿，我想起了另一部很偉大的作品---《金瓶梅》，有評價認為《紅樓夢》受《金瓶梅》的影響很大，《金瓶梅》在藝術的開創性上甚至超越了《紅樓夢》，但《紅樓夢》要堅持自己「質潔」的特點，也許是基於這個原因，曹雪芹只能選擇讓賈珍和秦可卿的關係成為一段隱秘的情事，讓讀者被秘密折磨的同時，慨嘆人性的複雜和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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