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母親】孫茂祥：娘

【致敬母親】孫茂祥：娘

作者簡介：孫茂祥，男，咸寧市地方稅務局幹部，先後在原咸寧電視台、電台發表100多篇通訊報道；原《咸寧報》、原《遼寧青年》雜誌、《香城都市報》、《湖北地稅》發表多篇詩歌、散文。

娘

娘出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末期，是一個典型的、傳統的農村婦女，是兒、孫們的精神支柱。娘從小就是一個耐性極強、任勞任怨、勤耕做、心地善良的人；渴望讀書，羨慕讀書人，可一輩子卻沒有進過學堂；沒進過學堂，卻明白大是大非；孝敬老人、呵護子女；一生中從未與人積怨，左鄰右舍，相處和睦。1948年，娘嫁給父親後，賣掉了家中的唯一一條小牛，送父親讀了兩年私塾，這是亘古未有的奇聞。母親的「精忠報國」、「孔融讓梨」、「孟母三遷」的歷史典故就出自於父親之口，常被母親借來教育我們兄弟姐妹六人，把我們兄弟姐妹培養成國家、省、市、區各級勞模、工作先進和積極分子。

我在家中是老幺，出生於六十年代末期，從記事起，娘就最疼愛我，可疼愛歸疼愛，一旦我要是做出逃學等不明事理之舉，母親是絕對不會饒恕我，拿起從家裡後山楠竹林里剁下來的竹枝，抱起我，掀開短褲，對著光屁股就是幾下。娘知道，孩子們正是生長發育階段，不能拿起什麼棍子就瞎打、亂打一氣，只能是點到為止，既讓我們嘗到了疼痛的滋味，又起到了教育我們的效果。我們村自古以來就是書香門弟，娘邊打邊引用村裡老私塾先生的話：「板是南山竹，不打書不熟。你大姐、大哥都參加工作了，為國家做事，吃國家糧,你卻還在調皮搗蛋，不好好學習，你看其他人家的孩子，想讀書都讀不成，所以你要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不能逃學，要『人爭人氣』。」娘在教育我的時候，已經用不著再去思考新的語句了，歷史典故和大道理在哥、姐面前已經絮絮叨叨了五次，到我面前時，只存在反覆引用的問題。上世紀六、七、八十年代，在當時，很多家庭沒錢或者不願意送子女上學念書的情況下，娘不象其他人家那樣，留下孩子在家掙工分，以減輕自己的壓力、家庭的負擔，娘一如既往，始終堅持讓我們兄妹六人上完了高中以上，並督促我們兄妹取得了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在工作中各自取得了很多成就，大姐就是全國勞動模範，大哥是特級教師。在農村家庭，這樣的事例是不多見的，很多家庭向我們的父母學習，再苦也要苦自己，送孩子上學，因此，娘在十里八村是深受當地人敬重。爺娘疼晚崽，爹媽愛長孫。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一點不假。小時候，我老是愛做噩夢，夢醒後老是哭個不止。我娘就用農村最古老、最傳統的方式，傍晚時分前屋後山一遍又一遍為我喊「魂」。稍稍大一點，鄰家的和我同齡的孩子要去山上砍柴、田地里割谷、割麥子、摘綠豆、摘棉花，而我則穿著哥哥們留下的破舊衣服，背著哥哥、姐姐們留下的書包、筆、沒用完的本子坐在教室里上課。所有的農活除了哥哥、姐姐們工作或上學回家抽空做些事情外，全部由母親和父親承包了。由於我比同齡孩子的身材高大很多，再大一點，母親開始安排我做些砍柴、摘豆等較輕的農事。三年自然災害和十年動亂期間，爺爺、奶奶身體已經不是很好，哥哥、姐姐們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們都餓壞了，可是娘比誰都餓得厲害，這是後來我聽村裡的老人們說的。娘把所有能吃的都給了爺爺、奶奶、父親和哥哥姐姐。自己餓得站不穩了，喝了兩口生冷水，還得到生產隊去出工，還能掙得婦女勞動力的最高工分——8分，以養活一家老小，這是娘的毅力、意志。武漢市十八歲的上山下鄉大學生知識青年張志明春末夏初分來我村，因我家成分是貧農，分在我家住宿，隨身物品只有一個綠軍挎包、筆、筆記本和穿在身上的一條短褲、一件背心。張志明沒有一件換洗衣服，白天穿，晚上洗，白天再穿，循環往複，這在如今的社會，是難以想像的。一個颳風的晚上，他的短褲沒有了，遍尋不著，只好獃在我家不能出門。清早，母親起床，破例發現張志明沒有出門，而他哭著對我娘說，短褲不見了。娘思量好久，決定將父親唯一的一條出席生產隊大會用的舊長褲剪開，做成兩條短褲。在五十年代末的經濟狀況來說，能下這個決心，我娘已屬極度的難能可貴。1975年春，二哥高二畢業後，積極響應黨的號召，光榮入伍，成為新中國保家衛國的一員。送二哥去部隊的當天，娘是哭了一聲場又一場。1979年自衛反擊戰開始之時，村裡兩個新兵的父母焦慮不已。二哥當時作為預備隊，即將開赴老山前線，此時，我娘鎮定自若，多次要父親寫信告訴二哥：家裡一切都好，不要挂念。因為有這樣的娘，二哥在部隊多次榮立三等功，得到部隊首長和我們當地政府的肯定。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也在逐步提高，而我娘的勤儉節約的生活習慣卻一成不變。娘常說，「湖中無魚蝦也貴，角落（灶下）無柴渣也貴」。走路時，發現路邊有根小柴棍，娘一定會撿回家；割谷割麥時，娘一定會在田邊地角走上三圈，看有沒有漏掉的糧食；吃飯時，偶有飯粒、菜肴掉到黑油油的桌子上，娘一定會用筷子夾起來吃掉。「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到無時想有時」，這是娘對我們說的最多的辭彙。割資本主義尾巴時期，娘沒能餵養什麼，自包產到戶後，我家牛、羊、雞、豬、狗一樣不少。可到了殺豬宰羊的時候，除了我們兄弟姐妹能吃到一點外，娘也就是嘗嘗我們吃剩下的湯湯水水，其餘的全部賣掉。未雨綢繆，是我娘持家的秘訣之一。八十年代中期，我進入中專學習。娘囑咐我要認真學習的同時，要我一定學會自立，「崽大爺不管」。那年暑假，我和近花甲之年的母親一起去砍柴、挖蔸（樹的根部）賣；我利用少年時期學會的釣甲魚、鱔魚、才魚、烏龜的本領，第一次勤工儉學，掙得了人生的第一筆錢——學費。這筆學費不僅僅是錢，更多的是我在母親的關愛之下得到了鍛煉。我和兄弟姐妹的學雜費、書本費大部分來自於母親所賣的柴火費。半個月前，村裡一位老人指著我家柴房裡的幾捆玉米梗說，這些玉米梗最少也是35年前，生產隊時期隊里不要後，被你娘挑來燒的，你家的好柴讓你娘賣了，變作你們的學費。老人用手一摸，玉米梗已腐化成粉了。參加工作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什麼叫做樸素的無產階級感情，娘教會了我。其實娘也不知道什麼是樸素的無產階級感情，在娘的心中，情感問題只是幾千年來的文化積澱，是耳濡目染。可是娘不知道，情感在娘的心中也是一種升華，並且已經升華到了很高的境界。大姐出嫁之時，娘對大姐千叮嚀萬囑咐，到了婆家後一定要尊老愛幼、孝敬老人、處理好鄰里關係。大姐常說，娘的話語在心中有揮之不去的影響。有時大姐氣大姐夫不過，也向娘告狀，娘的第一句話一定是「投人投到李密手上去了」（娘曾聽說書的說過，隋唐時期的李密好歹不識），娘就批評大姐，多多檢查自己的原因。緊接著娘就用自己的經歷告誡大姐，禮、讓三先，父親也經常說，「萬里家書只為牆，讓人三尺又何妨」？娘經常對我說，讓，不是軟弱，不是無能，是退避三舍，是絕處逢生。生活中，娘對待村裡幾戶特別困難的人家，總是拿家裡最好的東西接濟他們。娘對待情感問題，在娘84歲的生命實踐中得到了應證。我參加工作時，哥姐們已經有所成就。那時，娘也是不厭其煩地對我這樣說過，我笑著對娘說，你對哥姐們說了無數遍，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娘又說，你的工作是經手錢的，我們家是貧農，經濟上是貧困，你可要「腳步走密些」，不要「丟醜賣國」，不要給祖宗、父母、哥姐們丟臉。遇到大事時，娘總是拿祖宗、拿傳統說事，一套又一套的。我對娘說，娘放心吧，哥姐們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會做出格的事。「春蠶到死絲方盡，燭柱成灰淚始干。」娘是典型的奉獻者，一生為子女們操碎了心。娘不僅僅是在家庭中的奉獻，精神上的奉獻，更多的是為這個社會造就了建設者、謳歌人，為建設社會主義大廈添了磚加了瓦。當我們兄弟姐妹相繼成家之後，娘已是步入古稀之年。當我們先後提出來要父母來城裡和我們同住時，娘最多住個三五天，再也不肯多住下去。借口很多，比如：城裡的住房窄小，人不熟，住不慣；給你們添加了費用和麻煩；家裡還有牛狗雞豬，還有田地、竹林、杉樹林；還有祖業——五間大瓦房......基於對娘的決定無可奈何，每次父母來我們兄弟姐妹家輪流住宿時，我們總是買城裡最好的食品給娘吃，越是這樣，娘越是住不下去，直罵我們是敗家子，過不得幾天好日子，瞎浪費。再後來，娘就不肯吃了，好的東西都給孫子們吃。娘說過，「郎中只有割補之心」，娘的「割補之心」是畢其一生作為代價！娘，十里八村的人都說你是他們的榜樣，而我們兄弟姐妹異口同聲說：娘，您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母親之一！您無愧於這個稱呼，您在我們家就是一頭實實在在的「牛」，吃的是「草」，有時候連「草」都吃不上，可您擠出來的依然還是奶、還是血、還有您一生的期盼！我們兄弟姐妹沒有辜負您的期望，都「人爭人氣」！娘，您今年要進入84歲的高齡，這麼多年、這麼多次，兄弟姐妹都求爹爹告奶奶，要您們二老到城裡居住，可您二老捨棄不下祖業、捨棄不下一輩子勞作的地方；更捨棄不下對這塊土地的情感！萬般無奈之下，我們兄弟姐妹決定在娘的有生之年，把這個即將放棄的祖業重新裝修，以備父母百年之用。師傅們進門，父母十分高興。娘是忙前忙後，幫師傅們遞磚、遞瓦、遞灰桶，嚇壞了師傅們。在師傅們的再三勸告下，娘才沒有繼續充當小工的角色。畢竟是80多歲的人了，二十多天後的一個早晨，娘在吃過父親遞過來的肉絲麵後，驟然頭一偏，不幸與世長辭！娘，您本可以兒孫繞膝、玄孫撒歡，盡享天倫之樂時，離我們而去。娘，您生不給兒孫添麻煩，連走的時候也不給兒孫加負擔。娘，你放心走吧，我們兄弟姐妹會把父親照顧好的；娘，你放心走吧，我們兄弟姐妹會按你的遺願工作、生活的；娘，你放心走吧，來世我還是您的兒子；娘，你放心走吧，我們兄弟姐妹會把你的優良作風、優良傳統、樸素的無產階級感情繼承和發揚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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