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 時差性失眠

時差性失眠

文｜張芮

作為一個到處亂飛並沒有如意笤帚可以隨時召喚的偽旅行家，我一向得意於自己並不需要倒時差。沒有時差觀念主要的根源是我沒有表，更沒有時間觀念，生活在現代，我依然喜歡聽從自己的內心，寒山對拾得所言：「困了就睡，餓了就吃。」簡直就是我的寫照。住在汽車旅館也好，住在豪華酒店也好，只要四周一片烏黑，我就聽從潛意識進入夢鄉了，可是在飛機上的我卻永遠無法真正入睡，因為上帝說「要有光」，竟然不能用科學集權的強制方法將無從分辨白天黑夜的機艙里的光線統一設定，被困頓和愚鈍撕扯的我，找不到醒和睡的邊界，惶然視線里儘是些慘白慘黃幽光片片的模糊人臉。每個人似乎都在絞盡腦汁折磨自己，不知道一片黑暗朦朧睡去更接近佛陀，還是打亮燈光四下澄明更平靜安適。我有個朋友的飛機恐懼症極為嚴重，飛機只要一轟鳴，他立刻頭一歪睡著了，飛機不落地絕不醒來。我坐在他旁邊常常擔心他是不是嚇昏過去了，免不了伸手去試這人還有鼻息沒有，這種擔心搞得我更無法安適。

但是到的目的地，我既不認床，也不認我的故鄉時間，我只認太陽，此地太陽落下就是我入睡之時。過了11月，美西進入冬令時，下午五點半太陽就落山了，於是從五點半到午夜，我便開始在都是徘徊，吟誦莎翁的名句，它被改成：「睡還是不睡？這是個問題。」

大部分工作還在國內，國內和冬令時的美西相差十六個小時，這對於數學不好，痛恨一切十進位之外的奇怪倍數的我和國內的同事來講，完全是個災難。下午四點半以前是北京時間的七點半，下午五點半之後我的城市將進入一片黑暗。因此在時空意義上共享明亮而清醒的有效時間段只有一個小時。在這之外，我開啟著自黑隱身模式行走在加州刺眼的陽光里，彷彿一個穿越錯了的飄魂。

更為可怕的是我的同事們都是夜貓子型，等到他們清醒，已經是加州太陽落山五個小時之後了，我在念了千百遍莎翁名句後已經進入停擺狀態，工作信息開始在手機、電腦上催命式地閃現，一切消停，終於可以躺下時，失眠了。睡不著的時候，床像是被魔法隔在時空之鏡另一面的我的愛人，明明就在那裡，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我把自己放平在床上，用所有我能想到的意念控制大法，比如瑜伽、氣功、心經等等把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想像成水，然後，然後，我會慢慢滲透到海綿里去，切，床可不就是海綿做的嗎？半小時過去了，我發現床依然柔軟，肉體存在感更強，而且像油一樣在床上滾來滾去。再過一個小時，我的咒語應驗了，床被我滾的象水一樣平靜，平和，柔軟，而我，變成了水面上的油滴，滾得過於頻繁，溫度過高，馬上就要水火不容了。

樓下的垃圾車開始運作，街邊路燈的盲人提示也那樣清晰，有人清晨趕路急速的剎車聲，天漸漸亮了，我帶著混沌的頭腦和刺蝟一樣的軀殼再次擠入他世界的陽光之中。

張芮

寫於2119 University Ave，Berkeley

設計睿智的生活美學

品味逍遙的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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