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追思在馬里遇難同胞：前一天還在群里發笑話

文 / 憶龍

他從小就喜歡變著法子玩。

爸媽買來了活螃蟹，他見烈日炎炎，便偷偷把螃蟹放在屋外的地面上暴晒，看著螃蟹一點點變紅，傻呵呵的笑。

有螃蟹，自然也就有龍蝦。趁爸媽不注意，把兩隻龍蝦偷偷放進大桶里，看著它們兩個鉗子對鉗子打架，又傻呵呵的笑。

當然，這樣會玩的人是十分具有創造力的。

每當家裡買來一些玩具車，變形金剛，恐龍模型等等，他都會自己編故事，編出一個個奇妙的故事，經常讓他妹妹聽得開心不已。

對他妹妹來說，哥哥簡直就是一個天才，如此具有想像力，又如此可愛，所以同樣可愛的妹妹，自小就喜歡欺負哥哥——用力捏哥哥的臉，用力揪哥哥的肉，這是妹妹表達愛的方式——哥哥卻依然樂呵，讓她捏，讓她揪——這是哥哥表達愛的方式。

當然也不全是。當有一次看到妹妹在小賣部旁被一隻狗追著，妹妹圍著小賣部轉圈圈，叫嚷著哥哥救我，哥哥卻在一旁笑個不停。一樓沒笑夠，上到二樓繼續笑。這可不把妹妹給氣死，從此對哥哥的欺負更加變本加厲。

妹妹雖然只是表妹，但是卻早如同親妹妹般，經常在哥哥家玩。有時候也就在哥哥家睡覺。有時候哥哥的父母不在家，妹妹一個人睡怕黑，就會躲在哥哥的被窩，然後時不時的踹哥哥兩腳。哥哥也不甘示弱，偶爾也會回兩腳。兩人踹累了，也就睡著了。

似乎時光永遠會這麼美好，陽光永遠那樣明媚，能繼續燒紅大螃蟹。

將近20年過去，今天的妹妹怎麼也不敢相信，24歲的哥哥，會以這麼突然的方式離開這個他無限熱愛的世界——恐怖襲擊中不幸中彈。

說他無限熱愛這個世界，並不是因為這個世界對他多麼友善。

二十歲以前，他對這個世界是逐漸失望的。自小，父親對他抱有極大的期待，常常施高壓、體罰逼迫他學習——但是他在學習中卻毫無進展。伴隨著成長，父母日夜的爭吵，最後選擇了離異。只剩下還未懂事的他開始獨自承受孤獨——儘管努力，成績依然毫無起色。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但是他在象棋上卻如此有天賦。我每每去他家，都會和他來兩局象棋，看到他從容不迫地謀劃大局，具體到每一步都認真謹慎的樣子，我始終找不到任何下贏他的辦法——儘管我每次在班上都考第一，在他面前我卻如此挫敗，我暗暗發誓要超過他。

不過象棋是沒戲了，我找到了那時風靡全球的遊戲——遊戲王。益智類卡牌，自己組牌靠戰略取勝。在一起玩遊戲王期間，我和光光逐漸熟悉了起來。

光光是他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在班上，他們就好像隔離與整個班級之外，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一起上下學、一起討論作業和學習。甚至於，每年過年他們家裡都會互相走動。看到他們如此親密，有時候我都會嫉妒起光光來。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和他妹妹一樣，非常黏人，所以有時候也會找他過於頻繁。他的家裡人、光光、甚至他都對我有些厭煩。有時候去他家門口敲門喊他，他們都會立刻靜音，假裝家裡沒人——這樣的默契讓我無話可說。

最終因為我的厚臉皮，我們還是成為了最好的朋友。六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部小說《魔洞生死傳奇》，沒有什麼讀者，但是他卻特別喜歡，甚至一直和我探討劇情——每一段劇情的修改，都有他的功勞。

我竟也像遇見了知音一般，加快了動力進行創作。他見我如此有幹勁，也發揮了自己的創造力，創造了一款以《魔洞生死傳奇》為原型的遊戲——雖然形式只是手拍手，但是每次下課都會引來一堆人玩。

這叫我怎麼不欣賞他。

上了初中以後，朋友不多，多愁善感的年紀，讓我無法適從。儘管我和他學校不同，我們卻每天放學後，相約散步，從白鷺街到雙湖橋，幾公里的距離來回，聊人生感悟、聊懵懂愛情。那會兒還沒有漢街，雙湖橋還偶爾能看到幾隻蝙蝠。

我的感情史很混亂，他卻始終如一：我不結婚。我很驚訝，他的顏值不錯，身材也很壯實，，性格踏實、人又機靈，喜歡他的人一定很多吧，怎麼會不想結婚——但是漸漸的，我也找到了答案。

因為中考失敗，沒能考上重點高中，不得不讀大專的他，在這個論學習的年齡，反而越來越顯的自卑。

與此同時，他迷上了Dota.

當然，我也迷Dota. 我號召我的小學同學江江，初中同學力力，高中同學凡凡，我們五個人，組成了最強五人黑。他總是很樂意玩輔助，而且玩得非常好。每次有他輔助，我們所有人都很放心——他是如此的靠譜，我們每個人都如此信賴他。

每到暑假的日子，我們五人便相約水果湖，或者自由鳥，從早上七點玩到晚上十點，一刻不停。不過呢，因為我們約定早上最後一個到的要請喝水，所以時間往往更早——凡凡總是第一個。一日三餐？我們在間隙的時候網吧吃炒飯就足夠了——沒有什麼比在無憂無慮的年紀在遊戲里共同鏖戰更爽——失敗、一起鼓勵；勝利，一起歡笑。

我們天天如此，感情也越來越好，儘管後來大家考上不同地方的大學，相聚變得越來越難。我們卻約定，將來某一天，一定再重新五人黑。

直到提筆的這天，我才突然想到，這一天，真的永遠都不會來了。每每想到過去一起歡笑的日子，心頭都隱隱作痛。

由於大專直接畢業，他沒有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人也過的越來越頹廢。在武鋼廠里，拿著一個月三千的工資，他也似乎能夠滿足。對生活的熱情似乎只停留在了遊戲上，身體也越來越臃腫。

我們看到他這個樣子，不斷給他打氣，卻一點用都沒有。

直到三年前，他召集我們，告訴我們他做了一個決定：去非洲工作，一去會是多年。

我一開始便是反對——因為我每次假期回來，幾乎都會去找他——我的18歲生日，也是和他單獨在電玩城度過的——不知不覺中，他似乎已經成為了我心裡的一個依靠。其實我是自私的，我並不想失去這麼一個依靠。

但是光光，卻強烈支持他去。光光希望他能夠在新的環境下，重新找回自我——我被光光打動了，光光又何嘗不想能夠常常見到他？但是從他角度想，或許改變是最好的選擇。

我想過他會有改變，沒想到他會改變如此之大——他真的找到了自我。

在去非洲之後，他變得樂觀，積極，身材也越來越好。有時候看到大老鼠，大蟲子，這種我們一看就嚇個半死的異物，他卻笑呵呵的拍下來發朋友圈。

他是如此熱愛這片土地。

甚至，找到了一個他所深愛的女朋友。

她是越南人。

一開始兩人語言不通，他不會英語越南語，她不會中文。

為了追她，他開始苦學英語，甚至越南語——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最終走在了一起。並且天天恩愛到不行。

他們真的很有夫妻相。能夠在異國他鄉如此相愛，真的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終於，就在今年，他們決定明年3月去越南後，結婚。

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愛著另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跨越了國界，跨越了語言，彼此理解、彼此欣賞、彼此相愛，彼此憧憬著未來美好的日子——

看到他的轉變，我們也都共同期待著未來某一天，他能夠笑容滿面，旁邊挽著他的越南妻子一臉甜蜜，哪怕他們這一輩子都平平淡淡，簡簡單單——

這不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嗎？

人有情，天無情。

一場6月18日馬里的襲擊，他在慌亂之中誤入洗手間，撞見恐怖分子。身亡。新聞有報道這次恐怖襲擊事件造成一名法國人死亡，卻依舊沒報道這次傷亡中有一名中國人。

寫出他的名字，我的心都在顫抖。沒有人能夠相信這條消息，連新聞都不敢給一個交代。他的女友，如此愛他的女友，在得知消息後，在眾人說他遇難後，還堅持他會沒事，他會回來，他們會旅行，他們會結婚…

可是人類的意識如此薄弱，根本改變不了事實。

光光遠在貴州，在繁忙的工作中聽到消息，剎那間痛哭不止，不敢相信。

誰又願意相信呢？誰會相信前一天還在群里發笑話的他，我們居然再也看不到他真正的笑容…

一個普通人，對社會來說如此普通，普通到媒體都不願意加上中國人的字眼，在我們心中，他卻是如此重要…

對於未來的期待，從此喪失了憧憬…說好的一起五人黑，說好的結婚讓我來當主持……

你構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現在你卻告訴我不會再出現在我的未來了……

你知道嗎，你的位置，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代……

如果沒有你，我和你妹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如果沒有你，我和光光，公公和謝謝根本不可能成為如此要好的朋友…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有那麼穩固的心裡依靠度過我最混沌的時期，更不會有那麼多歡笑…

人類啊，活得光鮮亮麗能有什麼意義？在這個世界，你的重要性對外人來說永遠是百分之零，對於親人來說，你卻永遠是百分之百……

這一切都是你的惡作劇該有多好……

我們多麼想能夠再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你的笑容……

至味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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