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專欄｜你能想像一位中國女性曾經是「世界十大海盜」之一嗎？

她的故事被英國人格拉斯普爾寫在回憶錄里，博爾赫斯為她寫了一篇小說《女海盜金寡婦》，電影《加勒比海盜》里出現過她，還有人把她列入「世界十大海盜」……然而在她的故國，她的名字卻已經被淹沒而無人提起。

主筆|蔣勝男

浙江溫州人，國家二級編劇、知名作家、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浙江省網路作家協會副主席、溫州市文聯副主席。代表作《羋月傳》、《燕雲台》、《歷史的模樣》、《權力巔峰的女人》等。

「我們的大首領要見你」你」

對於英國商人格拉斯普爾來說，在南中國海的奇遇，是他這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事情。

第一次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女海盜時，他正處於生命中最恐懼的時候。作為想到遠東發一筆財的商人來說，這次遠洋是一次冒險。在這個後來被稱為「冒險家樂園」的國度，開拓者所面臨的不可知領域如同第一次面對大海的水手。

當他帶著貨物，經曆數月的海上風浪，以為可以見到馬可.波羅筆下的黃金帝國時，還沒有登上陸地，就遇上了海盜，成了俘虜，然後被帶上了一條船，換了一條船，再換了一條又一條的船，經歷了一個個航道，被許多海盜來來去去地審問過以後，得到了一個通知：「我們的大首領要見你。」

「大首領？」格拉斯普爾有些詫異：「難道我昨天見到的不是？」

事實上他每一次換船或換地點的時候，都以為見到的是首領了。作為以海上強霸而著稱的大英帝國，雖然這時候還沒達到後世所稱的「日不落帝國」，然而海上的實力也已經是數一數二。就算是遠洋的商船，依舊配備了火炮槍只，具有一定的作戰能力，三五條海盜船也輕易動不得他們。

然而當他遇上那組合了大小不等的也同樣配備火炮槍只的十幾艘戰船時，已經覺得遇上了一支訓練有素的海盜。當他被帶上主艦時，他以為，問話的那個人就是首領了。他看到那主艦上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甚至海盜們見了金銀和女人，都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剋制時，於是恐懼之外，也升起另一種大膽的想法。他要想在海盜手中活下來，就必須表現出他有活著的價值來，於是他在見到主艦的船長第一句話就說：「我有錢，請不要殺死我，我可以寫信給我的家人交贖金。」

當他看到那個船長懶洋洋準備揮下來的手停住了，他連忙說出了接下來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們買到一些珍貴的貨物。相信我，我活著比死了會給你們帶來更多利益。」

然後，他就被送走了，送給了一個比那個船長地位更高的人，然後，又轉了一條船，再送到更高地位的人，接著，他被送上了岸，蒙著眼睛被帶到一間房子里，他遇到了一個特別像首領的人，他以為是最後一次的審訊了。然而，當他再被詳細審過以後，就被關起來了。

這期間，他一直試圖觀察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很明顯，這支海盜的團隊比他所聽聞過的所有海盜團隊都更龐大，作為一個海上王國的探險者，他熟知各種海盜的傳說，從黑鬍子到棉布傑克，事實上那些史上非常有名的海盜，也未必擁有很多條船，就他這一路的分析而言，他大約經過了四個層級往上傳，最低層級的首領是一個擁有十幾條大船的船長，從這一點來分析，那麼這個盜幫很可能擁有幾百條船，這個數字讓他也大吃一驚。而他亦觀察到，海盜們對規則的遵守也嚴厲到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甚至就在他被俘的那天，就有一名違抗命令的海盜處死。

而這一天，月亮剛剛升起，他再度被帶出來，海盜們給了他一次沐浴的機會，換了一身中國人的衣服，然後再蒙上他的眼睛，他被扶坐到一個用竹椅加長桿改裝成的轎子上，離開了他被囚禁了十多天的地方。雖然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從高低不平的行程還能夠知道他們走在一個山道上，然後似乎又經過了一個山洞後，他聽到了水聲，以及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時候他的眼睛被解開，看到前面一條小河，上面有船，還有船夫。他上了船，而那些押送的人，並沒有上船。船夫撐開了船，沿著河道向上行去，這時候香氣更濃了，他看到小河兩邊，甚至河邊上，飄浮著一簇簇白色的花，散發著香氣。這他從來沒見過這種花，白色有香氣的花，只會讓人想到素雅，然而這種白色的香，卻讓人感覺到艷麗，或者霸氣。它的花朵很大，一株上生出非常多的花徑，散發著濃烈的香氣，讓人無法忽視。

這是一個滿月的晚上，月光下小河蒙上一層白色的光暈，一切都忽然變得安靜，只余小船划過水面的聲音。格拉斯普爾覺得被俘半個月以來所有的驚恐和絕望都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而他似乎在這條小河中，永遠走不到盡頭。

當香氣越來越濃的時候，船停下來了，船夫指了指岸邊的小徑和香花，示意格拉斯普爾自己走上去。這個人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所有的事都顯得如此神秘，於是英國商人懷著惴惴不安的心，走上了岸。

越往裡走，兩邊的香花越密集，於是香氣也更加地濃烈。那是到處充滿著各種分叉小徑的花園，如同迷宮。英國商人不知道怎麼選擇，他只是憑著本能去走，順著那白色香花開得最濃郁的地方走，路越走越往上，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他看到花園的中央有一小片空地，上面有一座中國式的涼亭，涼亭里坐著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他看不到她的臉，月光反射著她的白色衣服，在黑夜中唯有這一簇白，讓人走進這花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英國商人不由自主的向著她走過去，如同看到燈光的飛蛾，一直走到離那涼亭還有十來米的距離，一個男人的聲音叫住了他：「格拉斯普爾先生，請你站住。」

英國商人站住了，這時候他才發現，涼亭下面，站著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剛才他沒有看到這個男人，然而，月光下他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就強烈感覺到，這是一個讓人無法忽視他存在的人。

為了生命，他必須要答應下來

他年輕，非常年輕；英俊，非常英俊。然而他的眼神，卻讓英國商人看出，他是一個習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英國商人看看涼亭里坐著的女人，再看看涼亭外站著的男人，謹慎地沒有開口。

那個青年說：「格拉斯普爾先生，你說你可以幫助我們買到一些珍貴的貨物？」

「是的。」英國商人連忙說。

那個青年從身邊拎起一個箱子，遞給英國商人：「你能幫我們買到這樣東西嗎？」

英國商人接過箱子，箱子看上去不大，然而出乎意料地沉重，他一時沒注意手一軟，箱子差點砸到腳上，那個青年卻敏捷地接住了那個箱子，打開，送到了英國商人的面前。

「抱歉。」他說，然而他聲音里沒有一點歉意，英國商人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態度是傲慢的，那意思應該是——我完全沒想到你如此缺乏力量。

英國商人捧起箱中的東西，那是一個鐵制的圓球：「這是一枚炮彈？」

「是的，」青年說：「您還能認出什麼？」

英國商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是英國最新研製的24磅炮彈，只裝備了少數船隻。」

「您能幫助我們買到它嗎？」青年說。

英國商人驚駭地看著青年，他一時沒辦法說出話來，深吸一口氣，才說：「您要什麼？炮，還是炮彈？」

「都要。」青年說。

英國商人抹汗：「對不起，我辦……」他想說，他辦不到，然而話說到一半，他就沒有再說出口。今天雖然是滿月，但月光下並不能夠特別清楚地看到人的表情，但是英國商人發誓他在說到一半的時候，感覺到了站在對面青年的眼神從探究變成了掃興。

沒有憤怒，也沒有殺氣，但這份忽如其來的危機感，比憤怒和殺氣還可怕。也就是對方這懶洋洋的一眼，讓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和一個殺人如麻的大海盜在說話。

為了生命，他必須要答應下來，於是他吃力地轉口：「或許，我盡量想想辦法。」

「好的。」涼亭里的女人開口了：「格拉斯普爾先生，我們希望能夠和您成為朋友。」

「是的，是的。」這是一個酷熱的夏天，很容易出汗，英國商人掏出手帕在擦汗。

「我們並不是不講理的人，」青年說：「我們在海上保護商船的往來，並且徵收應得的費用，只有不懂規則的人，我們才施以懲罰。但是，你們的船上發現了鴉片……」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格拉斯普爾沒有帶鴉片，然而這條船上，並不止他一個人的貨物，所以他張了張口，想要申辨什麼，然而那個青年舉手制止了他的解釋。

「發現鴉片船，我們是要把相關的人處死。然而我們已經查了，這批貨物不是你的，所以我們只處決了貨主以及收貨上船的船長。我們不會殺了你們，但要收沒你們所有的貨物。如果你們交不出贖金來，就要充當苦役。我想，這是合理的。」青年淡淡地說。

「是的，是的，我完全贊同。」英國商人說。

「一切都是為了您能安全地回去。」涼亭里的女人聲音很美，英國商人莫名地想起女妖塞壬來，傳說中她的歌聲，能夠誘惑過路的航海者不知不覺想靠近她，而往往在靠近她的時候，他們的船就會觸礁沉沒。

英國商人深吸一口氣，手緊緊攥著，手心全部是汗水：「您的意思是，我能安全的回去？」

「那就要看您能讓我們得到什麼了。」她說。

她的故國竟是中國

這是格拉斯普爾和他筆下的海盜女王ching夫人的第一次見面。

ching這個姓氏，後來被翻譯為秦夫人、清夫人、甚至是金夫人，但實際上，那只是中國南方一種方言的發音，她的正確稱謂應該是她第一個丈夫的姓氏：「鄭夫人」。

這是清嘉慶年間的事，這位ching夫人當時縱橫南海，全盛時手下有近七萬人，數百條船，數千火炮，專在海上伏擊往來商船，最後英國人和葡萄牙人聯合清政府，三國聯軍將她的船隊圍在大嶼山數日炮火不息，卻依舊不敵，被她突圍而出。

這位夫人三十多歲就洗手上岸了，嫁給一個比她小十多歲的俊美男子，並生下一子一女，成為二品誥命夫人，後來移居澳門，活到七十多歲，得到海盜這一行業中難得過上歲月安好寧靜悠遠退休生活的好結局。她的故事被英國人格拉斯普爾寫在回憶錄里，博爾赫斯為她寫了一篇小說《女海盜金寡婦》，電影《加勒比海盜》里出現過她，還有人把她列入「世界十大海盜」……然而在她的故國，她的名字卻已經被淹沒而無人提起。

原文轉載於《時尚芭莎》七月上/ 名人文化專欄

編輯/徐曉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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