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從軍記

（圖片來自網路）

在李白和王維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很多人在猜測。

他們倆同一年出生（601年），都活過了60歲，前後腳去世（王維761年，李白762年），生前都是詩壇大腕，結交了很多共同的朋友。按說，這兩人總該能見面認識，敬個禮、握握手、吃頓飯、喝杯酒，這些事總該有吧。可是竟然真沒有，似乎互為對方眼裡的空氣。於是大家猜測他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跟他倆同時代的另一個詩人李頎，也有一些蹊蹺。

李頎的名氣沒那麼大，他到底哪年出生、哪年去世，都不清楚。只知道他跟王維是朋友。蹊蹺的是，李頎也跟王維一樣，和李白沒有任何交集。

這個李頎的詩歌也有蹊蹺之處。

《唐詩三百首》的編者孫洙比較喜歡李頎，選了他7首作品。在我看來，《送魏萬之京》寫得非常好，其餘6首都有一些瑕疵，有的甚至問題較大。

今天想說的是李頎的七言古詩《古意》。詩曰：

男兒事長征，

少小幽燕客。

賭勝馬蹄下，

由來輕七尺。

殺人莫敢前，

須如蝟毛磔（zhé,張開）。

黃雲隴底白雲飛，

未得報恩不得歸。

遼東小婦年十五，

慣彈琵琶解歌舞。

今為羌笛出塞聲，

使我三軍淚如雨。

這首詩一共12句，可以分為兩部分，各6句，前後從形式到內容都比較錯雜。前6句每句5字，押入聲韻；後6句每句7字，又可再分為兩部分：先是2句平聲韻，後4句換成上聲韻。這在形式上就給人一種緊張倉促、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而且是忽松、忽緊，然後又鬆了下來。

內容上，前一部分的敘事條理比較清楚，後一部分就好像收音機突然串了台，東一句西一句，像一堆碎肉，提溜不起來。

儘管是一堆碎肉，我們還是要想辦法把它灌成香腸，然後嘗嘗它的味道如何。

（圖片來自網路）

前6句是一個遠征軍人回顧與青春有關的日子。這人生長在當時的北部邊境，可能有一部分少數民族血統。他會騎馬、愛逞強、不怕死，看起來有點勇猛，實際上是沒有教養，因為他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睛地要殺人，搞得小夥伴們都不敢跟他硬碰硬。當然，把這個幽燕客寫成一個如此頑劣的潛在殺人犯，恐怕也有虛張聲勢的成分。跟李白《俠客行》所說的「十步殺一人」一樣，都是文人對於黑幫成員的憑空想像，讓人誤以為唐朝就沒個王法，隨便殺個把人都不用擔心朝陽群眾舉報和邢捕頭捉拿。李白還好點，他筆下的俠客殺人之後還知道跑路：「……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李頎寫的這個男主只說殺人，沒說殺完人之後怎麼收場，所以我估計他只是以殺人來威脅對手，並沒有真的實施犯罪。

到了後6句，這個正朝著監獄的方向闊步前進的問題少年莫名其妙地就參軍入伍了，而且據說他還要報恩。難道有大人物罩著到部隊去漂白身份？可是這麼一個底層的混混哪有結識上層的途徑。

這裡得說一說「黃雲隴底白雲飛」是什麼意思了。「隴」既可泛指山，又可特指陝西、甘肅交界處的隴山，我們暫時馬虎一點，當成邊疆戰場上的某座山，隴底則指山腳。那麼問題來了，一句裡面一會兒說黃雲一會兒又說白雲，到底是幾個意思？有人解釋說，戰場上是黃雲，老家是白雲。我不太相信這個說法，句中又沒說家鄉。我猜想這可能是一種較為獨特的小氣候，本來是藍天白雲、一片祥和，可是突然間萬馬奔騰，兩軍交戰，就變成了這樣一幅圖景：低處黃土飛揚、煙塵瀰漫，高處依然是碧空如洗、白雲飄飛。現在雖說不是戰爭時期，但是我們還是能見到這種圖景。有位援疆幹部在和田縣就拍到了這樣的照片，底層是沙塵暴的「黃雲」，高層是白云：

（汝會通先生拍攝）

詩歌的男主角既然參軍了，就老實在部隊待著吧，儘管條件艱苦一點，總還是有立功報恩的機會，這樣想想還是不錯的，所以他就有了奮鬥的動力，還貌似立下了「不立功就不回家鄉」的誓言。按說，儘管有前科，改了還是好同志，浪子回頭金不換嘛。故事也應該照著這個正能量的脈絡往下發展了。可是，讓我們大跌眼鏡的是，這位男主，「報恩」的誓言還沒落地，就喜歡上了一個高句麗來的神秘的幼年文藝兵。文藝兵整天在賬中吹拉彈唱，歌舞昇平。推想下來，男主此時應該是個軍官了，否則男主角跟作為軍官專享的女配角就拉不上什麼關係了。比詩歌形式更蹊蹺的是，一個有暴力犯罪傾向的小青年混入軍隊，寸功未立，怎麼就當上軍官了，而且看來位置不低，能專享文工團員？

最後兩句看似在描寫軍人情懷，實際上很像是在舉報這位任性軍官。為何這麼說呢？須知唐朝沒有擴音設備，一個部隊小歌星在司令部吹個笛子，哪能讓營地的三軍將士都聽到。就算都聽到，那些士兵也不可能全都懂得欣賞音樂。更可能的是：士兵宿舍里，有人傳了首長的謠，比如貪戀女色，以權謀私，聚眾淫亂，靡靡之音，等等。然後，大家都想不通，憑什麼讓我們背井離鄉捨生忘死來保護你們這些醉生夢死的官員啊？群情激奮，有一兩個脆弱的二等兵率先哭了起來，嗓門還特別大，於是乎就傳染給所有人了。整個營地哭聲震天，戰士們哭天抹淚，軍心嚴重不穩。

詩歌寫到這裡，就徹底沒了方向感，我們鬧不清李頎對這位男主角到底是什麼態度，他到底是想塑造一個什麼樣的軍人形象，在這12句裡面他究竟是想表達些什麼。讓我說，這首詩根本就不該選入《唐詩三百首》，你哪怕是換成《俠客行》也要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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