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境界機械的罪過

子貢到南方的楚國旅遊，返回晉國的途中，路過漢陰時，見到一個在菜園裡種菜的老人，打通了一條隧道到井邊，極為辛苦地抱著瓦罐盛水來澆灌，只見他費了很大的力氣，但沒有多大的效果。

於是，子貢告訴他完全可以不這樣費力，有一種抽水的機械，一天可以灌溉百畝，而根本不用多少力氣。並說那機械是木頭做的，後面重前面輕，引水的時候根本不用費力，井水就能從裡面流出來。

這個灌溉的老人聽了子貢的建議並不領情，對子貢說道：「我的老師曾經說過，用機械做事的人，必定有機謀巧變的心思；有了機謀巧變的心思，便破壞了純潔的天性；天性損毀，心神就不定；心神不定的人，離道就遠了。我並不是不知道用機械省勁，而是恥於做那樣的事。」

子貢聽了，有些慚愧，便告訴菜農，他是孔子的弟子。本來，這位種菜的老人已經不想再與他理論。一聽是孔子的弟子，便來了精神，告訴子貢：「你不是那個自以為博學，又自比聖人，想超越眾人，而又獨自在那裡弦歌哀嘆，向世人炫耀名聲的人嗎？假如你能去掉神氣，隱滅形體，還有接近大道的希望。否則，你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處理，還能教化天下嗎？你趕快去吧！不要耽誤了我的正事。」

又是這樣的一個倔老頭，子貢沒有辦法，只能茫然若失地走開。然後思忖到：原來以為天下只有孔夫子一人可以為師，但今天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高人。原來的時候，老師教導說，人應求事成功，用力少，獲得多，就是聖人。但今天這個老人說的不是這樣，而是能夠執守大道的人，這樣的人道德才完備。道德完備的人，形體就不虧損。形體不虧損，精神才專一。精神專一，才是聖人的大道啊！

這個人和普通百姓一樣地生活，行為純樸、道德齊備，凡是不順他心志的地方他不去，不合他意願的事情他不做。若是全天下的人都稱讚他，他不會引以為傲。全天下的人都毀謗他，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像這樣天下的毀譽對他都沒有影響的人，才是具備全德的人啊。

看來，子貢對於他所接受的孔子的知識體系開始了反思，反思意味著信仰的懷疑和崩潰，意味著價值取向出現了新的轉折。

不過這只是莊子的杜撰，是借子貢之口來反擊孔子罷了。莊子知道，什麼力量也比不上學生的反戈，堡壘最先是從內部攻破的。莊子反對智巧、機械與老子是一脈相承的，老子也言：「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朝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新，盜賊多有。」

這可是最早的反對機械唯物論的觀點，我們不去考證，只知道錢穆的體會是「用心精一，心體純白，而後乃可以載道。」如果是對機械唯物論的批判，應該是智慧圓通的，因為二十世紀以來，唯物論已經把一個統一的世界給人為分割開了，使人們失去了精神的方向。可以說當今世界出現的一系列惡性問題都與那種唯物主義的邪惡有關。

莊子為什麼不喜歡用那種事半功倍的機器，而願意費力使用原始的方法呢？這是因為莊子不相信人能改變世界。憑人類的心智向外是不能有所獲的，只有向內才能達到與道的神秘通話。從而解脫心境之累，進而擺脫形體不必要的負擔。

黃庭堅說：「臧否人物，不如默之知人也深。出門求益，不如窗下之學林。」這裡可見莊子的衣缽傳承得到了更多的心靈體認，這種向內求索的認識論層面上的相對主義應該是對於唯物論的一種否定。莊子不能對外在的世界進行徹底征服，只有與大自然組成奇妙的統一性就是得道了。

《舊約·以賽亞書》中上帝說埃及人：「他們的力量就在於穩坐不動。」

不管怎麼說，向內的力量是力量的根本。從哲學上來講，這種棄技而向內的認識論可以在秩序與自由之間進行自因性自動，從而達到一種自我調適的心態平衡。因為在認識論意義上，世界的價值沒有統一標準，我們所有接受的只是文化，不一定都是價值。

即便是愛因斯坦也不得不說：「沉思不朽的生命之秘，熟慮微覺的宇宙之構造，謙卑地接受出現在自然界的極為微小的啟示，這就足夠了。」顯然，他不敢說去征服世界，世界深藏著我們遠不能知曉的秘密。或許那個用瓦罐澆菜的老人早已經知道，只有專心致志地澆菜，在不經意間或許已經看到了道的奇異光芒。

今天的社會已經無法離開機械，與之伴隨的也是人類各種各樣的痛苦。機械解決了人力問題，可以把我們送上太空，但對精神的苦悶來說還是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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