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明：看《變5》前，來聽30年TF迷講塞伯坦往事

最新 06-22

文馬立明

今晚，《變形金剛5》來了，是時候亮出我30年迷友的身份了。

讓時光再回到1988年。《變形金剛》G1的到來，對小孩子而言，絕對是一次「殘暴」的視覺轟炸。有一種說法是，世界動漫的發展可以分為「前變形金剛時代」與「後變形金剛時代」，可見其里程碑式的江湖地位。它是動漫界史詩一樣的開端，在每個席捲而過的國家，都引起了狂潮。直到今天，其製作公司孩之寶（Hasbro）還在出品相關玩具，不得不說是一部奇蹟。

▍一

拍於80年代的《變形金剛》，核心劇情就是兩派機器人的戰爭，從塞伯坦打到地球。在那個時代，美國動漫很喜歡設定為兩大集團的衝突，這與美蘇冷戰有關。當時的國際政治背景，蘇聯在東歐、中亞、東南亞一帶頻繁活動，世界一直處於核戰陰雲的覆蓋之下。

在美國的主流輿論中，蘇聯被妖魔化為「極權國家」、「大國沙文主義」。在這樣的背景下，變形金剛的創作者自然會將國際背景引入動漫作品，這就是汽車人（autobots，博派）與霸天虎（Decepticon狂派）的起源。

汽車人的領袖擎天柱（Optimus prime），顯然是美國式的魅力領袖，仁慈而強大，善於演講；而霸天虎頭目威震天（Megatron），性格殘忍、乖張、多變，確實像所謂的「大獨裁者」。在單線條的勾勒下，汽車人大家庭總是民主的、和諧的、三權分立的，而霸天虎內部則經常上演權力鬥爭。

有網友提醒，擎天柱的顏色都是紅藍配色，這是美國國旗的顏色。多個美國動漫人物採取這樣的顏色，包括美國隊長、蜘蛛俠、雷神等。儘管威震天的配色並沒有印上鐮刀和斧頭，但以「灰色」來象徵極權與霸權，倒是非常意味深長。美國動漫中的意識形態味道，可謂一目了然。

電影《擎天柱之死》劇照

後來，在真人版電影《變形金剛3：黑暗之月》一開頭部分，就明確了兩個政治集團的分野：「愛好和平的汽車人」與「主張獨裁的霸天虎」，這就回到了所謂「自由世界」與極權主義的爭鬥，這也就是貫穿20世紀人類政治主題。在電影中，人類主角維基·斯派維奇在找工作中，透露了自己的學科背景：地緣政治學。看到這裡我就笑了，編寫這部動漫的製作團隊，當然有熟悉地緣政治、博弈論、國際關係的高手了。因此，整個變形金剛系列的大背景，就是一部人類政治發展史。

不過，變形金剛並不是出自某個作者之手，最早的起源是日本Taraka Tomy公司（TT社）的一款玩具，後來美國孩之寶參股，和Taraka Tomy共同有用變型金剛的版權。這就導致了變形金剛成為美國與日本共同開發又相互爭奪的一個品牌。

變心金剛玩具上市之初，銷售情況並不是很好，為了促銷玩具，美國孩之寶在80年代初拍攝了三集動畫短片，動畫里的主人公就是變形金剛，這三集動畫宣傳片就是後來變形金剛動畫的前三集——《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三集動畫的播出，立時風靡北美，玩具銷售頓時火爆。孩之寶看準商機，立刻推出了後繼的系列玩具，同時還根據玩具的上市，不斷開發後繼動畫片，這就是變形金剛歷史上G1動畫的由來。

▍二

當G1動畫席捲全球的時候，人們並不知道，其初衷只是賣玩具的美國廣告片。這個廣告片因成本預算有限，在製作質量上固然粗糙，甚至其設定的世界觀也有自相矛盾之處，情節漏洞屢見不鮮。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伴隨著中國一代人長大，比如「擎天柱變形時的車廂哪裡去了」，「聲波為何變成收音機這麼小而變成人就這麼大」等等。

擎天柱變形圖解

與日本系動漫的精良製作相比，美國動漫還是顯得粗枝大葉，一些無法以邏輯或科學解答的問題，就會以浪漫手法帶過。這個動畫片本來只準備播出8集，但後來引起轟動，一發不可收拾，一直拍到98集。之後，還有各種版本不時播出。

這部動畫片包含了所有男孩喜愛的要素——機械人、汽車、飛機、槍炮、太空船、恐龍……當然，最吸引人的理念便是「變形」。每個變形金剛的變形方式，都是孩子們日常討論的話題。

此外，成為話題的還有每個金剛的命運，如前文所表示，此部動漫出場人物太多，有些人似乎死了，後來又突然出現，比如感知器（Perceptor）；有些人沒有交代，後來就不見了，比如震蕩波（Shockwave）；有更多人是突然出現，此前沒有交代任何由來，比如巨猙獰組合（Predaking）。

「巨猙獰」部隊

「巨猙獰」部隊組合成的機器人「沖雲霄」

現在回看起來，正是由於動漫的種種不嚴謹，才導致了變形金剛考據派的出爐，至今，這些人物性格與命運，在網路上都有專門的帖進行討論。而那些不明來歷的人，則出現了很多介紹其「前傳」的作品。比如美國專業漫畫製作公司IDW出品了《威震天本紀》（Megatron Origin），將威震天塑造為一個如卡斯特羅那樣的革命領袖，並成為本世紀美漫的名篇。接下來《超越視覺》（More than meets the eyes）的故事中，威震天還成為一個專欄作家，代表作是《和平經由暴政》。他身後出現了一個革命導師，像馬克思一樣的人物，名叫界標。

▍三

製作團隊嘗試將《變形金剛》打造成一部人類的寓言，尤其是在《五面怪》系列裡，試圖講清變形金剛的心酸歷史：先是陰森古怪的外星人「五面怪」製作的機械奴隸，後來奴隸擁有了智慧，推翻了主人五面怪從而建立了機器人政權，後來經歷了一個所謂黃金時代之後，出現了革命者威震天，進而開始了汽車人與霸天虎的長期內戰，最後導致塞伯坦成為一個崩潰邊緣的星球。

這一段故事後來被IDW不斷豐富，並深刻地講述了極權的誘惑、政府的腐敗、社會的不公等，將內戰前的塞伯坦進行了細膩的刻畫。其中，政客蝙蝠精（Ratbat）如何玩弄權術，希望通過製造混亂以獲得權力，聲波又是如何被他挖至麾下；警車（Prowl）是如何步步為營，躲在正義領袖背後玩弄秘密外交；幻影(Mirage)怎麼從塞伯坦貴族階層淪落，最後成為了汽車人戰士；狂飆(Cyclonus) 又是怎樣從一個忠誠的愛國者，最後變成霸天虎的中流砥柱。

總之，G1與IDW共同講述了一個豐富的塞伯坦星球的故事，其中蘊含了政治學的大部分知識，比如囚徒困境、霸權崛起、權力尋租、依附理論、信息溝通理論等等，除此之外，還可以窺見基督教的創始說——出埃及記、末世論、十三聖徒、墮落者等。事實上，就從第一集中汽車人飛船的名字The Ark（方舟）就可見其宗教背景。這實際上非常好理解，美國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說過，「美國的價值觀除了自由主義以外，還有濃厚的基督教原理。」

變形金剛後來被豐富為一套完整的文化。有網友根據G1與IDW的故事，總結了「塞伯坦地理」，並繪製了「塞伯坦世界地圖」。比如，塞伯坦第一大城市、議會所在地鐵堡，在戰爭時成為了汽車人的指揮中心。而卡隆城，則是威震天起義時所建立的臨時都城，與鐵堡對撼。另外也有一些被領主所佔據的城市，比如璇璣湖城、青丘城、雲霧山城等，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勢力，局面有點像中世界期間的歐洲。一些地方官僚，比如震蕩波、利爪、汽車大師等乘機起事。這一切被記載在動漫作品《內戰》中。再到後來，製作方甚至為每個機器人製作了「英雄傳」，這就變成一個更龐雜的體系了。一些經典戰役，比如御天敵之死、紅蜘蛛襲擊最高議會、刺殺薩隆大公行動等，最後被標成了時間軸，梳理為了詳盡的塞伯坦編年史。

塞伯坦世界地圖

這樣的努力很快被顛覆。因為顛覆它的，恰恰是孩之寶自身。在真人電影《變形金剛2：黑暗崛起》、《變形金剛3：黑暗之月》時，兩大「歷史人物」墮落者與御天敵都再次出現，同時也顛覆了原著中兩人的角色與定位。迷友就有如此困惑：「到底該相信誰的呢？」其實，資深的迷友對於真人版電影相當不滿，把導演Michael Bay稱為「壞貝」，不僅因為他將紅蜘蛛等美型Seeker設定得其丑無比、讓迷友鍾愛的大波小波都領了便當，而且破壞了網友們好不容易建立的TF宇宙。

文藝作品經不起細摳。比如老一輩也會討論到底孫悟空厲害還是二郎神厲害，是林沖厲害還是呼延灼厲害，甚至跨越作品本身，討論關羽與秦瓊的武功高下。放在TF系列也是一樣，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四

在美日動漫的相互爭輝下，TF成為了所有動漫故事中規模最大的一部。至今為止，TF的影視作品達到30餘部，合共過千集。

舉個讓讀者更清晰的例子：博派領袖擎天柱，在這些作品中共有19個造型，如果算上支線出現的造型，則達到50多個。在影視作品裡，他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反反覆復好幾十次（反正人家是機械人），每次重生就換一次造型。本世紀幾個TF系列乾脆又重頭開始，將舊的世界觀敲碎，推出一個新的TF世界。

不要忘了TF的主題是一部賣玩具的廣告片。它的出場人物也是所有動漫作品中最多的。光是在80年代席捲全國的G1動畫里，出場的金剛就有200多個。而所有系列，人物總和估計達到800個。因為「陌生人」太多不利於獲得觀眾的親近感，因此像擎天柱、威震天、大黃蜂、紅蜘蛛等熱門人物便「換個馬甲」多次出現。不管怎麼說，每一款TF玩具都為孩之寶公司帶來不俗的利潤。這可能是世界上最賺錢的一部動漫作品。

現在，「變形熱」還在繼續下去。如今的00後、10後小孩，同樣痴迷變形金剛，但已經不把它們當稀罕物了。當然，現在變形金剛的價格，一個「領袖級」（leader class）不會超過300元，在網上買價格甚至可以便宜一半，普通的家庭還是完全可以承擔起。今天，包括我，仍有很多30多歲的老迷友，是變形金剛玩具的收集者。他們在把玩時，或者比現在的小孩更投入，因為那是過去的美好時光。

在2010年的一個下午，我在廣州天河城玩具架逛，看到一個小孩看中了一個擎天柱在哭鬧，旁邊的奶奶（或者是外婆）說，「買這個做什麼，拿回家就是垃圾。100多塊，這麼貴。」我聽到了很傷心，默默買了送給這個小孩。從這個小孩身上，看到了當初的我們。

▍五

「文藝作品的兩大核心主題，是政治與性。」這話出自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作為一部主角為一群機器人的動漫，可以描述政治、陰謀、戰爭，但是愛情這一命題，就始終難以入手。在G1動漫中，出現了女機器人——阿爾茜，但作用也只是個花瓶，加上機器人的本質，只能形容為「優雅一點」的TF。編劇故意讓她在補天士和彈簧中搞曖昧，但似乎也沒收到什麼效果。在G1一集《回到過去》之中，導演嘗試塑造了一個擎天柱的「前女友」——艾麗塔，但也沒什麼人氣。總之，TF的成長方式及構成方式，都與「愛情」格格不入。甚至連女機器人玩具的銷量，都非常不理想。

在IDW漫畫系列中，有了大膽的突破。在2012年前後，正是美國同志運動如火如荼之際，兩個TF成為了伴侶。為何同性就不能愛？在漫畫中，引入了「火種伴侶」這一概念，第一對CP，就是合金盾（Ghromedome，也有翻譯叫郭文）和發條（Rewind），這對體型相差不小的變形金剛，開始為前塵舊事兒女情長糾纏不清，讓追漫畫的「鋼絲」們大驚失色，但到了最後，在發條犧牲後，合金盾仰望星空之時，確實讓讀者——不管是腐女還是直男——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