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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人都有一段過往,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豐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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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林沛從亂夢中醒來。他拉開窗帘,外面是杏灰色的天空,月亮掛得很低,像一小塊燒乏了的炭。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來到了,明天就是新年了。

他坐在床上,回想著先前的夢。夢裡他好像要出遠門,一個陌生人到月台來送他,臨別時忽然跑上來,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把茴香。他站在窗口望著那人的背影發怔,火車搖搖晃晃地開動起來。在夢裡,月台上沒有站名,火車裡空無一人。他獨自坐在狹促的車廂里,要去哪裡也不知道。所有這些都語焉不詳,一個相當簡陋的夢。如同置身於臨時搭建起來的舞台,從一開始就宣布一切都是假的,沒有半點要邀請你入戲的意思。

唯有他手裡攥著的那把茴香,濡著潮漉漉的汗液,散發出一股強郁的香味,真實得咄咄逼人。

夢見茴香,意味著某件丟失的東西將會被找到,以前有個迷信的女朋友告訴過他。她在夢見茴香之後不久,就被從前的男朋友帶走了。但她的迷信卻好像傳染給了他。他連她長什麼樣子都忘了,卻還記得她那些怪異的迷信論斷。

林沛聞了聞那隻夢裡攥著茴香的手,點起一支煙。會是什麼東西失而復得呢?他回憶著失去的東西,多得可以列好幾頁紙的清單。對於一個習慣了失去的人來說,找到其中的一兩樣根本沒什麼稀奇。不過想來想去,他也沒想到有什麼特別值得找回來的。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曾經很珍貴的東西,失去了以後再回想起來,就覺得不過爾爾,好像變得平庸了很多。他沒有辦法留住它們,可他有辦法讓它們在記憶里生鏽。

中午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林沛正在畫室裡面的隔間通爐子,爐子又不熱了。這個冬天已經不知道壞了多少次。他買的那種麥秸粒摻了雜質,不能完全燃燒,弄得屋子裡都是黑煙。他放下手裡的鐵鉤,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宋禹的名字在屏幕上跳。他蹲在地上,看著它一下下閃爍,然後滅下去。

宋禹是最早收藏他的畫的人之一。在他剛來北京的那幾年,他們一度走得很近。那時候宋禹還不像現在那麼有錢,而他還是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第一個個人展覽就獲得了巨大的反響,各種雜誌爭相來採訪,收藏家們都想認識他,拍賣行的人到處尋找他的畫,前途看起來一片光明,距離功成名就似乎只有一步之遙。

他至今都搞不懂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像就在一夜之間,風向發生了轉變,幸運女神掉頭遠去。不知不覺,一切就都開始走下坡路了。他想來想去,也找不到原因,只好將轉折點歸咎於一粒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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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四月的大風天,一粒沙子吹進了眼睛。他用力揉了幾下,眼前就變得一團模糊。去醫院檢查,說是視網膜部分脫落。醫生開了葯,讓他回家靜養。他躺在床上聽了一個月的廣播,期間一筆也沒有畫。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天賦被悄悄地收走了。再次站在畫布前面的時候,他的內心產生了一絲厭惡的情緒。一點靈感也沒有,什麼都不想畫。

他開始用談戀愛和參加各種派對打發時間,還加入了朋友組織的品酒會,每個星期都要喝醉一兩回。這樣醉生夢死地過了一陣子,後來因為畫債欠得實在太多,才不得不回到畫室工作。再後來,幾張畫在拍賣會上流拍了。幾個女朋友離開了他。幾個畫廊和他鬧翻了。經歷了這些變故之後,他的生活重新恢復了安靜,就像他剛來北京的時候一樣。

他忘記宋禹是怎麼與他不再來往的。那幾年離他而去的朋友太多了,宋禹只是其中的一個,和所有人一樣,悄無聲息地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最後一次好像是他給宋禹打了個電話,宋禹沒有接——現在他看著手機上宋禹的未接來電,心想總算扯平了。

手機又響了。他緊繃的神經使鈴聲聽著比實際更響。還是宋禹——暗合了他最隱秘的期待。看到這個名字他的情緒的確難以平復。他承認自己對於宋禹的感情有點脆弱。或許因為宋禹從前說過的那些讚美他的話吧。天知道那些迷人的話是怎麼從宋禹的嘴裡說出來的。可是宋禹真的覺得他和別人不一樣,宋禹是懂他的。

這麼多年了,宋禹欠他一句抱歉,或者至少一個解釋。他想到那個關於茴香的夢,懷著想知道能找回一點什麼的好奇接起了電話。

「最近還好嗎?今晚有空嗎?到我家來玩吧,有個跨年派對。」宋禹在電話那邊說,語氣輕鬆得如同他們昨天才見過。可是這種簡潔、意圖不明的開場好像反倒讓人更有所期待。所以雖然他知道當即回絕掉會很酷,卻依然說「好的」。

他站在門口,等著傭人去拿拖鞋。

「沒有拖鞋了……」梳著短短馬尾的年輕姑娘冒冒失失地衝出來,「穿這個可以嗎?」她手上拿著一雙深藍色的絨毛拖鞋,鞋面上頂著一隻大嘴猴的腦袋。如果赤腳走進去,未免有些失禮。他遲疑了一下,接過了拖鞋。

「這拖鞋還是夜光的呢。」馬尾姑娘說,「到了黑的地方,猴子的眼珠子就會亮。」

拖鞋對他來說有些小,必須用力向前頂,腳後跟才不會落到地上。他跟隨保姆穿過擺放著一對青花將軍罐的玄關,走進客廳。他本以為那姑娘會直接帶他去見宋禹,可她好像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一個人徑直進了旁邊的廚房。他站在屋子當中環顧四周,像個溺水的人似的迅速展開了自救。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他竟然鬆了一口氣,走到長桌前拿起一杯香檳。

「嘿,那是我的鞋!」有個尖厲的聲音嚷道。

他轉過身來,一個男孩正惡狠狠地盯著他的腳。

「你的鞋?」他咕噥道。

「是誰讓你穿的?」男孩的聲音細得刺耳。脂肪顯然已經把荷爾蒙分泌腺堵住了。

林沛沒有理會,端起酒杯就走。走了兩步,他停住了,轉過身來。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胖男孩是宋禹的兒子。他那張肖像畫的正是這個胖男孩。

他盯著那孩子看,想從他的胖臉上找到一點從前的神采——他畫過這個胖男孩,了解這個胖男孩臉上最微細的線條。可是四面八方生湧來的肥肉幾乎把五官擠沒了。沉厚的眼皮眼看要把眼眶壓塌了,從前澄澈的瞳仁只剩下一小條細細的光。在那張他畫過最好的肖像上,他還記得,陽光親吻著幼嫩的臉頰,如同是被祝福的神跡。男孩蒙在透明的光里,聖潔得像個天使。他是怎麼變成眼前這樣的?臉上的每個毛孔都在滋滋冒油,目光凶戾,像極了屠夫的兒子。成長對這孩子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一個保姆樣子的中年女人快步跑過來,看樣子像是在到處找他。

「嘟嘟,快過去吧。」女人幫他拿過手裡的盤子。

「他為什麼穿我的鞋?」

「好了,快走,你媽媽她還等著呢!」

女人拽起男孩的手,用力將他拖走。

「你等著!」男孩回過頭來沖著他喊。

林沛望著他圓厚的背影,心裡一陣感傷,畫裡面的美好事物已經不復存在了。可是很快,感傷被一種惡毒的快意壓倒了。他們不配再擁有那張畫了,他想。甚至也許正是因為賣掉了那張畫,那男孩才會長成與畫上的人背道而馳的樣子。這是他們的報應。

宋禹一定也變了。他忽然一陣忐忑,擔心宋禹也變成了很可怕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現在就走。可到底還是有些不甘,思來想去,他最終決定進去見宋禹一面。

「啊,你在這兒呢。」他故作驚訝地對宋禹說。宋禹的確也胖了一些,但還不至於到沒了形的地步。他換了一副金絲邊的小圓眼鏡,架在短短的肥鼻子上,看起來有點狡猾。

宋禹怔了一下,立刻認出他來,笑著打了招呼,然後頗有意味地上下打量著。

宋禹轉過頭去問沙發上的人:「這是林沛,你們都認識吧?」

坐在宋禹旁邊位置上的人懶洋洋地抬了抬手。林沛認出他是一個大拍賣行的老闆。

「見過。」單人沙發上那個花白頭髮的男人點點頭。豈止見過。那時候在宋禹家,林沛和他喝過很多次酒。這個人不懂藝術,又總愛追著林沛問各種問題,一副很崇拜他的樣子。

林沛被安排在另外一隻單人沙發上。這隻沙發離得有點遠,他向前探了探身。

「怎麼樣,最近還好嗎?」宋禹握著噴槍,重新點著手裡的雪茄。

「老樣子。」他回答。

「哦對,你結婚了!誰跟我說的來著?」他表現得很興奮,好像終於幫林沛從他那一成不變的生活里找出了一點變化。

林沛頓時感到頭皮緊縮。這顯然是他最不想聽到的話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以人們會不會提起這個話題來判斷他們是否對自己懷有惡意。

「你可別小看結婚。有時候,婚姻對藝術家是一種新的刺激。生活狀態改變了,作品沒準也能跟著有些改變呢。」宋禹一副為他指點迷津的樣子,「怎麼樣,你感覺到這種變化了嗎?」

「我已經離婚了。」林沛說。

「喔……」宋禹略顯尷尬,隨即對那個拍賣行老闆說,「你看看,藝術家就是比我們洒脫吧?想結就結,想離就離。」

拍賣行老闆望著林沛,微微一笑:「還是你輕鬆啊,換了我們,可就要傷筋動骨嘍。」

他們都笑了起來。笑完以後,出現了短暫的冷場。三個人低下頭,默默地抽著雪茄。隔了一會兒,宋禹說:「林沛啊,好久不見,真挺想跟你好好聊聊的。不過我們這裡還有點事情要談,你看……」

林沛看著宋禹,有點沒反應過來,隨即連忙站了起來。就在上一秒,他心裡還抱著那一絲希望,相信宋禹是想要修復他們之間的友誼的。所以就算話不投機,甚至話題令人難堪,他都忍耐著。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宋禹竟然能那麼直率地讓他走開。他猝不及防,連一句輕鬆一點、讓自己顯得無所謂的話都說不出來。

「多玩一會兒啊,零點的時候他們要放煙花,特別大的那種。」宋禹在他的背後說。

酒杯落在茶几上了。他其實沒忘,可他連把它拿起來的時間都不想耽擱,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個房間。

他回想著先前宋禹的表情,越來越肯定他早就知道自己離婚了,卻故意要讓他自己講出來。可他還是想不通,難道宋禹打了兩通電話邀請他來,就是為了看一眼他現在到底有多落魄嗎?把他當成個小丑似的戲耍兩下子,然後就叫他從眼前滾蛋?有錢人現在已經無聊到這種程度了嗎?要拿這個來當娛樂。而他竟然還以為宋禹良心發現,要向他道歉,這是多麼荒唐的想法啊!他為自己的天真感到無地自容。那間雪茄房裡不斷迸發出笑聲。他覺得他們都是在笑他呢。他的手腳一陣陣發冷。他得走了,喝一點熱的東西就走。他回到長桌前,重新倒了一杯果酒,蹙著眉頭喝了一大口。

有人在身後拍了拍他。

他回過頭去,是頌夏。她正沖著他笑:「嗨。」

「我餓死了,你餓嗎?」她對他皺皺鼻子,「拿點東西一起進去吃怎麼樣?」

他恍惚地望著她。她是如此親切,他竟然有點感動。他再次想起茴香的夢,那則關於失而復得的啟示。

他們短暫地交往過,或者說他們上過一陣子的床——他不知道哪種說法更合適。自始至終,好像誰都沒有想要和對方一起生活下去的意思,至少他沒有想過。可是為什麼呢?他忘記了。那樣的關係持續了幾個月。後來再約她,她總是說忙,這樣兩三回,他就沒有再打過電話。

她的側臉很好看,一粒小珍珠在耳垂上發散出靡靡的光。他覺得這個夜晚正在變得好起來。

「我不知道你會來,」他說,猶豫著是否要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宋禹今天早上給我打電話……」

「是我讓他叫你來的。」頌夏說。

「嗯?」

「我說好久沒見你了,也喊上你吧。」

「噢,是嗎?」

「這裡你還是第一次來吧?」她問。

「嗯。你呢?好像很熟。」

「也好久沒來了。宋禹一直忙著修建他的新行宮,今年幾乎都沒有組織過這樣的派對。」

雖然並沒有興趣知道,可是出於禮貌,他還是問:「新家嗎?」

「他在市中心買了一個四合院。郊外住久了,就又想搬回市區了,唉,他們都這樣。」她嘆了一口氣,一副很替「他們」操心的模樣,「不過那個四合院重新修建以後真的很棒,下次聚會就可以到那裡去了。其實他們已經搬過去了,今天不是要放煙火嗎,所以才到郊外這邊來的。等下派對結束了,他們也要再回去。哎,這房子有段時間沒人住了,已經開始有點荒涼的氣息了,你感覺到沒有?」

林沛已經走神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頌夏是怎麼認識宋禹的?難道不是通過他嗎?那時候他帶她去過宋禹家,好像只有那麼一回。之後沒過多久,她就開始找託詞不和他見面了。

他們兩個好上了嗎?這個念頭盤旋在腦際,令他變得很煩躁。他幹嗎要為此而困擾呢?他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她,不是嗎?可是他們這樣甩開他繼續交往,就沒有絲毫的愧疚嗎?現在她竟然能這樣自然地在他面前談論宋禹,甚至炫耀他們的交情,未免太肆無忌憚了。

「你好像很少到這種場合來了,」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特別是在離婚之後……」

他沒有說話。

「蜜瓜火腿卷的味道不錯,忘了讓你也拿一點了。要我分給你一個嗎?」

「不用了,謝謝。」

「我有好幾個朋友都認識荔欣。當時大家都很吃驚,你竟然會娶她……其實挺多人都知道荔欣的底細:謊話連篇,到處騙錢,早就在這個圈子裡混不下去了。這次又欠了別人那麼多錢,誰都以為她肯定完蛋了,沒想到還有人……你也太好騙了。」她那張油津津的嘴飛快地動著,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見他不說話,她嘆了一口氣:「你肯定也幫她還了不少錢吧。」

「權當做慈善,我相信有福報。」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前陣子我在一個西餐廳吃飯的時候見到過她,穿了件很舊的連帽衫,也沒化妝,頭髮亂蓬蓬的,感覺一下子老了很多。不過她從前也不怎麼好看啊,從來就沒有好看過。我就不知道你究竟看上她什麼……」

他的耐心終於用盡了,打斷她問:「說真的,你要宋禹叫我來,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沒有啊。」她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就是覺得好久沒見了,特別是聽說你離婚以後還挺牽掛的……」

「想看看我過得究竟有多慘嗎?」

「老天,你可真誤解了!我就是覺得好久沒有見了……」她沉吟了一會兒,終於又開口說,「還有就是……去年我自己開了一間畫廊。雖然規模不大,不過已經代理了好幾個很棒的年輕藝術家,沒準以後我們還能有機會合作呢。我一直都很想和你分享這個好消息。」

見他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她微微一笑:「還記得嗎?當時我說過些年想自己開一間畫廊,你還教育我不要好高騖遠。在你心裡,我大概就是一輩子在畫廊里做前台小姐的命吧。」

「首先,恭喜你開了自己的畫廊。其次,我真的不記得自己說過那樣的話了。好吧,也許說過,但我真的沒有什麼惡意。要是讓你覺得不愉快,我向你道歉。」他頓了頓,「可是你那麼想見我,難道就是為了這個嗎?」他有點哭笑不得。

「不然呢,」她眨眨眼睛,「天哪!你該不會以為我現在對你還有意思吧?」她的聲音很大,那兩個坐在桌邊聊天的女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當然沒有。怎麼可能呢?」他立即說。

可她仍舊一臉懷疑地看著他。他窘迫至極,不知該如何化解這難堪的處境。

所幸這時正前方那扇門「砰」的一聲敞開了。那個胖男孩從裡面走出來。

一個小姑娘也從那扇門裡走出來,像個幽靈似的悄悄站在胖男孩的身後。是剛才那個把水果塔塞在口袋裡的女孩——現在口袋已經癟了。

「別跟著我!」男孩忽然轉過頭去,對著身後的小女孩大吼。

女孩不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跟你說多少遍了,聾子嗎!」男孩用力推了女孩一把。女孩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剛站穩,又立即挪著步子朝男孩靠攏過來。

「快給我回去!」男孩拽起她的一根麻花辮,拖著她朝那扇門裡走。女孩就那麼任他拖著,一聲也不吭。她被用力推了進去,門重重地合上了。

男孩帶著保姆氣咻咻地走了。他們剛離開,女孩又從門裡溜了出來。她的麻花辮鬆開了,一半頭髮披散著,外套也沒有穿,就朝著他們走的方向跑去。

「這女孩是誰?」林沛問。

「宋禹從孤兒院抱回來的小孩,剛出生沒多久就被她媽媽扔了。」頌夏放下盤子,「有煙嗎?」

他拿出煙幫頌夏點上。她吸了一口:

「已經六年了。當時菊芬還以為自己不能生了呢,他們想要個女孩,就去孤兒院領了一個。他們周圍好多朋友都領養了,有錢人流行這個,誰沒領養反倒顯得自己不夠高尚,就跟慈善拍賣會上總得舉個牌子、買件東西一樣。」

「他們不喜歡她?」

「說是偷東西。總是把客廳罐子里的餅乾和糖塞進自己兜里,藏到床底下。唉,又不是不給她吃。這個就是天性,沒辦法,像餓鬼附身似的。打她也不管用,記不住,也不知羞,整天瘋瘋癲癲沒心沒肺的,他們都懷疑她腦子有點問題。明年就該上學了,到現在字都不認得幾個。而且兩年前菊芬竟然又懷孕了,生下來真的是個女孩。現在這個女孩就更多餘了。可是都長那麼大了,送也送不走了,真是作孽啊。」

「那個胖孩子整天都那麼欺負她嗎?就沒有人管管嗎?」

「沒準她挺喜歡呢,」頌夏聳聳肩膀,吐出一口煙,「不是跟你說了嗎,她腦子不正常,可能有受虐傾向。」

此後他就不再說話了。她換了幾個話題,但無論說什麼,他都只是默默聽著,不發表任何看法。她也感到沒趣了,怏怏地站起來,說要去找另外一個朋友談點事情。

頌夏離開後不久,那兩個坐在桌邊聊天的女人也走了。房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杯子里酒已經又喝完了。他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不走,直到那個小女孩再次出現。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在等她。她「嗤嗤」地喘著氣從外面跑進來。看到他,她停了下來。

他幾乎有一種錯覺,她好像也在找他。

她歪著頭打量他,眼神坦徹,毫無羞怯。

他覺得她很像一個人。

微微上挑的眼睛,翻翹的嘴唇,像極了。

茵茵,他從腦海中翻找出這個名字。

那時候她才多大?二十二歲還不到吧。來北京沒兩年,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模特,很寂寞地美著。他喜歡折起她纖細的身體,握住她冰涼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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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出在她真的很愛他。他一直懷疑她是故意讓自己懷孕的。她覺得這樣他就會娶自己。可是怎麼可能呢?那的確是很美妙的艷遇,他承認,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當時他的事業正值鼎盛時期,有很多出色的女人圍在身邊,隨便選哪一個都比她更合適。

他們因為這件事糾纏,又見了幾次面,直到最後一次,他冷下臉來說了許多狠話——「我是絕對不可能娶你的」「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根本無法交流」「我已經不愛你了」。然後他給了她一筆錢。她走了,此後再也沒找過他。他也沒給她打過電話,因為害怕舊情復燃,又要糾纏。直到很久以後,有一次他喝醉,誤撥了她的電話,那個號碼已經停機。他相信這一舉動表明她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不想再被他打擾。

這麼多年他從未想過,她有可能把那個孩子生了下來。因為草率、任性,或者無能為力,她把她帶到了這個世界上。但她無法帶著她走更遠了,因為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她丟棄了她。這些他竟然從來都沒有想過。

直到此刻。

他盯著那女孩。天鵝頸,細長的手和腳。一副天生的模特骨架。

既然此前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失去了她,現在他把她找回來了,就意味著和從前的生活和解了。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他湊近女孩,壓低聲音問她:「你看到過那種動物形狀的煙火嗎?」

她搖頭。

「你想看嗎?叔叔可以帶你去。」

「好。」女孩用軟軟的聲音回答,仍舊不帶任何情緒。

他站起來的時候,感到一陣眩暈。那是一種被幸福包圍的感覺。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找到了遠比他想像的更為珍貴的東西。

他觀察著她臉上的反應,很擔心自己說得太複雜了,她根本沒有聽懂。他又解釋:「我們必須悄悄地溜出去……」

「車庫。」她說。

他怔了一下,試著跟她確認:「你是說可以從車庫出去嗎?」

她點點頭。

「太好了,你來帶路好嗎?」

「你肯定沒見過那樣的煙火。」他提高聲音說,「它們到了天空上也不會消失,就浮在那裡。有的是綠色的兔子,豎著兩隻長耳朵;有的是粉紅色的大象,鼻子在噴水……」她看著他用一隻手在空中比畫著。雖然臉上仍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她的腳步加快了,似乎想要快一點看到。

女孩踮起腳尖,按了一下牆上的開關,把地下一層的燈打開了。這裡比上面冷很多。他才發覺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外套落在沙發上了,這時當然不可能再回去取了。不過想到要這樣穿著單衣走在冰天雪地里,他反倒很興奮。那與他此刻的心情正相稱,一種瘋狂的感覺。沒錯,他在做一件很瘋狂的事:把她從這裡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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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左手邊有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

「在那裡。」她說。

他拉開門上的鎖,裡面果然是車庫。但是沒有燈,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感覺異常的冷,如同冰窖一般。他拿出打火機,攏起火光朝裡面張望。從壘疊得很高的紙箱中間望過去,車庫的另一端有一扇鐵質捲簾門,從那裡就能出去了。可是那種電動門都是由遙控鑰匙控制的,要是沒有鑰匙,就根本打不開。

女孩靜靜地站在那裡,絞著自己的手指玩。他連繼續給她講故事的心情都沒有了,疲倦地靠在門邊,掏出了煙。他叼著煙,一下一下地摁著打火機的開關。在躥起的火光里,他忽然看到在對面的牆上,靠近踢腳線的地方,有一個嵌進去的光滑的鐵匣子。因為也是白色的,所以很難發現它的存在。他打開它,看到一排尋常的橘紅色電閘門。與它們相隔一段距離,在最邊上的位置,有一顆深藍色的圓形按鈕。就是它,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它能開啟那扇電動門。可是萬一不是呢?假如它控制著樓上某處的電源,一按下去那些燈都滅了,很快會有人趕到這裡來,他們不就要被發現了嗎?他盯著那顆按鈕,可是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賭了。他伸出手指,按下了它。

捲簾門升了起來。一股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老天,我們能出去了!」他高興地對著女孩大喊。

女孩看著他,始終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顯露出一絲微弱的喜悅。要不是因為時間來不及了,必須快點出去,他真想把她擁進懷裡,好好地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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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把面前的一隻大箱子挪開,忽然聽到「砰」的一聲。背後的門合上了。隨即是「咯吱咯吱」的輪軸響聲,還沒有等他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捲簾門已經完全落到了地面。他感覺到風停止了。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弄清楚自己的處境:他被關在了車庫裡。他自己。女孩不在裡面。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頭疼欲裂,無法讓自己想下去。他摸索著回到門邊,用力扭動把手。可是門鎖上了。他徒勞地扭了一會兒,終於停下來,把臉貼在門上,聽著外邊的動靜。他依稀聽到了女孩的笑聲。爽朗,歡快。他還以為她不會那樣笑呢。想像著她笑起來的樣子,令他感到很痛苦。隨即,他聽到了那個胖男孩的笑聲。讓人寒毛聳立的尖細笑聲。

他們一起笑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低頭,便看到了腳上那兩隻大嘴猴。它們正瞪著熒綠色眼珠子,咧著發亮的大嘴沖他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耳朵里灌滿了笑聲,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女孩的,男孩的,還是猴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後,他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激烈的炮仗聲。十二點到了。他站在黑暗裡,想像著煙火躥上天空,在頭頂劈開,顯露出詭譎多變的形狀。他彷彿看見它們浮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像是被誰按了暫停鍵。像什麼動物呢?他努力辨識著每一朵煙火。看到動物形狀的煙火,應該也有什麼特別的講法吧,他很想問問從前那個迷信的女朋友。

在隆隆的鞭炮聲中,他倚著門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點著了身上的最後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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