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嶼遇見蘭嶼肉豆蔻

植物之旅——

在蘭嶼遇見蘭嶼肉豆蔻

這回要說一種植物，名字叫做蘭嶼肉豆蔻。

拉丁學名是 Myristica ceylanica var. cagayanensis，雖說名叫蘭嶼，但並不是蘭嶼特有的種類，分布地還包括菲律賓，以及距離蘭嶼不遠的綠島。說難得一見，看看這分布地，倒是也不那麼容易。對了，中國植物志上貌似並沒有收錄，不過，隨便吧。

反正是這麼一個植物。

我去熱帶的機會不多，肉豆蔻科的植物，從前根本沒見過。所以蘭嶼肉豆蔻是我遇到的第一種肉豆蔻。也許之前在香料市場上見過肉豆蔻，但那種相遇，不能算數。

肉豆蔻就是做香料的那個肉豆蔻，不過並不是中國古代所謂的豆蔻。說這麼一句，只是免得一會兒有看了此文的同學，高高興興地問，啊，這就是豆蔻年華的豆蔻啊？不，並不是，不是豆蔻，雖然也有點黏滑，但不是。

我對肉豆蔻最深的印象，第一，是讀村上春樹《奇鳥行狀錄》，那裡面有一對名叫肉桂和肉豆蔻的母女。當然是化名，但反正都是肉。第二個印象，則是之前有位研究肉豆蔻的師兄，他有一本馬來西亞植物志，封面就是肉豆蔻開裂的果實，以及鮮紅的假種皮。

言歸正傳。

蘭嶼肉豆蔻長這個樣子，今天就說它。

總之，2012年我第一去台灣，就惦記著蘭嶼肉豆蔻。因為當時本打算要去蘭嶼的。去蘭嶼，當然可以順手找找蘭嶼肉豆蔻。不過，在蘭嶼的行程之前，我先到了台中，在市內不大的台中植物園裡轉悠，肉豆蔻目標提前達成了。

當時台中植物園有一個蘭嶼植物區。裡面栽種著蘭嶼肉豆蔻，只是果實太高，我幾乎都看不到。這個時候，恰逢科研人員正在剪枝，要把蘭嶼肉豆蔻的果實剪下來。我就厚著臉皮去攀談，科研大姐說：「我們要和松鼠搶果子啊！」

在台中植物園遇到的蘭嶼肉豆蔻

果子還沒熟，還沒開裂，但已經要和松鼠搶了。大約是有科研項目，需要果子，而這裡的松鼠又經常飢餓。如果不搶在此刻把果子摘走，那麼就會被松鼠摘走。

所以，我首先收穫了一張蘭嶼肉豆蔻果實未開裂的照片。當然這是剪下來的枝子，姑且擺拍一下。反正肉豆蔻就這麼遇到了。幸好在台中拍了照片，因為後面的蘭嶼行程，遇到風浪，船一直不能開，我們又要趕回程時間，所以，嗯，所以，那年我根本沒有去成蘭嶼，就更別提什麼肉豆蔻了。

台中植物園某一部分的景觀

時間刷啦刷啦過去了，我還是惦念著去蘭嶼。於是2014年，我終於重啟了蘭嶼行程，和老信一起。因為和老信一起，所以比較安心。所以，縱使在蘭嶼遭遇了很多意外，整個行程還是充滿歡樂的。當然，一直惦念的肉豆蔻，我也要找。

蘭嶼東海岸景觀

由於行程規劃得倉促，暑期蘭嶼的住宿已經幾乎難以訂到房間了。拜託了墾丁的民宿老闆，於是勉強在比較偏僻的東海岸野銀部落，訂到了一間民宿。說來，那是間基督教徒開的民宿，屋子裡有不少宗教用品。這倒沒關係，不過我和老信兩個胖壯的男子，不得不擠在一個狹小逼仄的房間里，一張床，不太好翻身。這也沒辦法，有房間就是萬幸了。

行程當然還是有很多美好。比如我們第一次騎摩托車。老信騎車帶我，我猜，那個摩托車的心理陰影一定很龐大。蘭嶼的美好，只有親眼看到，才能體會，照片都無法準確地表現出來。若要硬說哪裡好，唔，首先是，海水特別藍，藍得令人髮指。海風舒適，摩托車也舒適。

雖然民宿的房間有點抱歉，屋子裡的網路引號也很差勁。雖然每天外出，要麼被晒成狗，要麼被淋成狗。雖然可以吃飯的館子不多，物質供應有點勉強。但蘭嶼真的很美好。對了，在民宿里還遇到一個香港妹子，很可愛的類型，她送了我們幾粒蘭嶼紫金牛的果子。說是當地原住民稱，這個可以吃。

回到肉豆蔻。

在蘭嶼見到了原生地的蘭嶼肉豆蔻

雖然我也沒刻意找，但我想，我是不至於錯過所見的妖怪植物。我們走了半段大森山的山路，穿林子，也沒遇到肉豆蔻。後來，我乾脆忘了肉豆蔻的事了，民宿寬鬆了一些，我們換到了大房間，我和老信一人睡一個床，我們洗了衣服晾在海風裡，香港妹子離開了，而我和老信躺在房頂看星星，挺好。

就在即將離開的當天上午，沒錯，當天下午的船，上午臨近中午時，我們返回所住的部落，在距離住處僅有五分鐘摩托車程的位置，就在路邊，肉豆蔻出現了。那幾棵樹，少說我們也擦肩而過了十幾次，但每次都沒留意。總算在最後的最後，我還是看到了樹上的果實。真的是肉豆蔻，雖然沒開裂。

蘭嶼肉豆蔻植株

樹就是上面這個樣子。坐在摩托車上，飛馳而過，很難發現果子吧。反正我們莫名其妙地停下車來，原本是為了拍旁邊的海檬果的花，然後發現了這個果子。拍不拍照呢，這是個大問題！因為，已經開始下雨了！

蘭嶼夏季的陣雨相當猛烈。我們有兩個選擇，要麼拍照，淋雨，要麼不拍照，回去。我們倆只有一把雨傘，只能保護相機包和攝影器材不死。回去有五分鐘路，不至於淋太慘。然後在老信的鼓勵下，我還是決定拍照。這麼遠的路，來都來了。

果實不太美好，但聊勝於無，所以拍了照片。然後我們果然回不去了。雨非常凶暴，我們勉強躲在樹下，用雨傘保護相機包。老信說，不躲了，他就跑去雨里。熱帶島嶼的雨，洗滌了他的身體和心靈。我在樹下的傘下，無處可躲的蚊子們，和我一起避雨，順便加餐。蚊子很愜意。

老信在蘭嶼的暴雨中

老信做了個舉牌的姿勢，我用手機為他拍照。回來可以PS個牌子，上面寫什麼求包養啊，上天言好事啊，我家有個肥凈白凈八斤雞啊，都是好姿勢。然後雨稍微小了一點，我們騎摩托車回去，落了一個全濕。當天下午陽光普照，我們離開了蘭嶼。

蘭嶼肉豆蔻，蓋特。

蘭嶼肉豆蔻的花特寫

第二次去蘭嶼，是一年之後。第一次在七月，第二次是八月，都是極熱的季節。

第二次依然有老信，還有小余。我們騎了兩輛機車，我自己一輛，老信帶著小余騎一輛，老信那輛機車的心理陰影怕是依然不小。這回我們直到了蘭嶼肉豆蔻的位置，所以直接跑過去看就好了。可惜這次我們特地挑選了民宿，早早選好，就在西海岸靠近碼頭的位置。這麼一來，從民宿到肉豆蔻，要繞半個蘭嶼島。

這次依然有未成熟的果子，仔細找，還有小花。花小得不像話，但好歹稍微低一點的枝子上有花。

這一次肉豆蔻那裡沒有下雨，蚊子卻更多了。這個位置貌似是蘭嶼蚊子最密集最兇殘的地點之一，拍照片時，被咬了許多大包，又紅又腫，痒痒得死去活來。拍那麼微小的花，又不能有一點點手抖，所以只好任憑蚊子肆虐。防蚊液？那玩意兒啊，隨著流汗很快就失效了，而且和防晒霜混一起，感覺也是黏糊糊的怪異。

蘭嶼肉豆蔻花枝

總之這一回的蘭嶼之行，我們依舊每天淋雨。天氣沒怎麼徹底晴好過，植物收了不少，人累成狗，每天流汗，無論洗不洗，內褲永遠是潮濕的，可以種蘑菇。對了，這次我經歷了在狂風暴雨中騎機車半個小時的嚴峻考驗。回到民宿，我想起三國殺里黃蓋的配音：請鞭撻我吧，公瑾～

蘭嶼肉豆蔻的花，蓋特，可惜果子還是沒有開裂。

蘭嶼野銀部落

秋英，又名波斯菊，是我因為動畫所以非常想認識的植物。如今是常見栽種的花卉。

我猜我應該還會再去蘭嶼，但沒想到第三次去，並不是為了拍植物。或者說，不是以植物為主，而是要去和繪圖師一起搞潮間帶小動物。總之第三次又來了，再一次面臨訂不到房間的尷尬。這一次是2017年四月底，台灣也有勞動節連休假期，所以房間緊張得一塌糊塗。

說一個陰差陽錯的緣分。

第一次去蘭嶼時，在為了肉豆蔻淋雨前一個小時，已經有一撥猛烈的陣雨了。我和老信倉促之間，躲到了路邊的建築物屋檐下。那個建築物是個新蓋的民宿，還沒開業，民宿老闆招呼我們進屋躲雨，我們就進去坐在小板凳上，聊天。有個高雄來的妹子，幫忙打工換宿，妹子不怎麼美妙動人，話也不多，很老實的樣子。

我們躲了一陣子雨，雨小了，我們準備走。這家民宿還沒開業，我想，位置不錯，房間也挺大，以後可以住，但忘了問民宿的名字。我想，在谷歌地圖上，應該可以找到的吧。然而後來，就真的找不到了。那個位置，谷歌實景，是一片荒地。大約實景圖採樣較早，民宿蓋的較晚。總之我就無論如何查不到那家民宿的任何信息了。

時間來到2017年，我打了好幾十個國際長途，每家民宿都沒位置。某家民宿的老闆娘跟我說，不然你問問某某民宿，他家房間多。我一查，奇怪也哉，地圖上沒有實景，卻有了位置指向，正是和我老信避雨的地方。最後真的住到那家民宿去了，說來，確是緣分。

對了，那家民宿距離蘭嶼肉豆蔻也很近。

蘭嶼肉豆蔻開裂的果實

這一次，我和小余還有章魚師兄一起。每天把章魚師兄扔下，他自己畫畫，我和小余繼續去轉。經過肉豆蔻，小余說，沒見過果實開裂啊，我說，是啊。經過肉豆蔻，我說，不用看了吧，如果開裂有紅色，一眼就能看見。小余不死心，停車走回去看。一去就回不來了。

等了好久，我也跑過去看。他說，開裂了。納尼？我一看，真的開裂了。心裡跑過一萬隻慚愧的三趾樹懶。開裂了當然要拍照。幸好我帶了長焦鏡頭，尼康新300/F4，以及2倍增倍環。於是，勉強可以拍到枝頭的果子。畢竟果子太高了，特別是，有些沒開裂的較低，開裂的都很高。

蘭嶼肉豆蔻開裂的果子又一隻

幾乎沒辦法考慮取景的問題，首要是拍到，拍清楚。端著增倍了的長焦鏡頭，手盡量不抖，蚊子又來美餐了。依然毫無辦法，咬就咬吧。在蚊子的折磨之下，好歹把照片拍了，談不上多美艷，但這回總算親眼見到了肉豆蔻那魅惑的紅色假種皮。

不虛此行。

蘭嶼肉豆蔻開裂的果實又又一隻

大多數果實都距離很遠，很高，能拍到就已經非常勉強了。地上也有果子，有剛剛掉落的，也有已經掉落一陣子的。更多的是被來往的車輛碾壓碎了的。我挺心疼。那麼妖魅的果子，碾壓了就什麼也不是了。我撿了一枚較新鮮的果子，假種皮還是軟軟的，以及一枚不太新鮮的，假種皮已經失去了鮮艷。撿了一共兩枚。

回到民宿，我先把兩枚種子擺在背景板上，拍個對比。想著，明天路過，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看的種子。然而通常在野外，所謂的明天、下次，都往往不會兌現了。當天我們住在狹小憋悶的房間，空調半夜漏水，屋裡像是水簾洞。夜裡折騰，白天疲倦，然後又去爬大森山，再度累成狗。

這麼一來，我們都忘了再到肉豆蔻那裡停一停，多看一眼。

蘭嶼肉豆蔻新鮮種子和不新鮮種子對比

直到離開蘭嶼，直到返回了北京，某個夜裡，我終於頓悟了。2012年三月底，我在台中植物園，那個時候蘭嶼肉豆蔻的果實還沒開裂，果子還沒完全成熟，為了和松鼠搶奪，科研大姐把果子剪了下來。也就是說，之後不久，果子就應該進入成熟期了。

我一直以為植物志等資料，關於花期果期，都不能太輕信，所以我決定靠撞大運來遇見蘭嶼肉豆蔻開裂的果子。這種撞大運就像去茫茫人海里撞上適合你的美好妹子。有撞上的可能，但大概撞不上的幾率更高。我們在第三次去蘭嶼的時候，總算撞上了。

我記得之前在什麼地方看到過，有人模擬肉豆蔻的紋路、顏色和質感，做了種子加假種皮的小擺件。那真是十分美好的。我自己雖然目前是文創領域從業人員，卻毫無信心製作出那樣精美和高還原度的種子。特別是假種皮，感覺像是外露的肌肉，又像是緊收的皮衣，撩人心弦。霸道的紅色也讓人不得不甘心嘆服。

總之，在去了三次蘭嶼之後，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會再來這座島了。也許會，也許很久以後才會，也許不會。總之，下次再來蘭嶼的話，蘭嶼肉豆蔻徹底不再是任何惦念了。了卻一個惦念，這是好事。

第三次來蘭嶼，其實很多地方都已經輕車熟路了。少了初見時的興奮，卻多了一點故人相逢的小甘甜。對了，我們這次住的民宿，雖然在部落之外，但其實歸屬於東清部落。東清灣的海水非常清澈，那片沙灘，下次我想去游泳。還有，東清部落某家小餐館裡，有個服務員妹子，皮膚黑得恰到好處，不怎麼愛笑。三年前我在同一家餐館，和老信一起躲雨，那個妹子為我們破例續了一杯紅茶。那個妹子不怎麼愛笑，但其實挺可愛。

你看，人類的記憶，都是由點點滴滴瑣碎的事物組成的。比如蘭嶼肉豆蔻，比如我們何以一直在蘭嶼的各個地方躲雨。

如今想來，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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