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別趣：童謠里的鐵匠和姐姐

最新 06-02

孩子

詩人

孩子是天生的詩人

詩人是永遠的孩子

搓不完的泥蛋，打不完的鐵

泥蛋與鐵匠

花園與男孩

紅鞋兒

搓泥蛋

泥蛋泥蛋搓搓，

裡頭住個哥哥；

哥哥出來打鐵，

裡頭住個姐姐；

姐姐出來梳頭，

裡頭住個孫猴；

孫猴出來點燈，

燒了鼻子和眼睛！

張打鐵，李打鐵

張打鐵，李打鐵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

我不歇，

我要回家打毛鐵。

姐姐送到橋腳歇，

橋腳有個烏梢蛇，

把我耳朵咬個缺。

殺個豬兒補不倒，

殺個牛兒補半截。

詩人導讀

在中國童謠或民謠中，常常出現美麗的，帶著溫情和火焰的兩個詞：「姐姐」和「鐵匠」。以人類學及民俗學阿爾奈—湯普森分類法（Aarne-Thompson classification system）的理論來看，「姐姐」和「鐵匠」屬於兩個基本的敘事母題（Motof）——所謂母題，美國學者休﹒霍爾曼（C﹒Hugh Holman）在《文學手冊》中給出過經典定義：母題是敘事得以展開的基本單位；寬泛地說，它是民間故事中所使用的某個常規化的場景、功能、旨趣或者事件。

在計生時代之前，誰家的孩子沒有一個或幾個姐姐呢！在典型的中國鄉村景觀中，誰家的孩子，又沒有見過憨厚有力的鐵匠呢！但是，連鎖調《泥蛋》和《張打鐵，李打鐵》中，我很早以來就覺得，裡面可能隱藏著另外一些秘密。朗朗上口的謠語中，可能傳遞著某種生活的密碼，愛的密碼。

做泥蛋，有時指的是包皮蛋（鴨蛋），有時也指一種孩子遊戲，即將軟泥巴用手團成雞蛋或鴨蛋一樣的形狀。用泥土創造渾圓之物，有著悠久的傳統。用泥土創造蛋，孩子們手中的泥團，已取得了女媧的部分神格。《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風俗通》載：

俗說天地初開闢，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為人。

在泥蛋或泥巴的世界裡，住著各種人物。首先，必須住著哥哥，哥哥代表著男性的力量，他得承擔生活的責任，得養家糊口，得勞作，得打鐵。然後，必須住著姐姐，姐姐代表著女性的存在，代表著愛、美與秩序。我一直納悶，為什麼不是妹妹呢，照理來說，妹妹更容易惹人愛憐。可能有一個原因，姐姐比妹妹更適宜出現：妹妹所具有的一切美德，姐姐都擁有，但姐姐所具有的母親般的寬容，卻是妹妹所欠缺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詩人海子才在《日記》中，把他所想念的心愛的人，稱之為「姐姐」：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連鎖調中的上下文，人們通常認為只是因為頂針的修辭手段，隨意地聯綴在一起，彼此並沒直接的邏輯聯繫。我認為這樣的認識是值得懷疑的，我們低估了民間的智慧，更低估了母題的頑強而複雜的生命力。童謠或民謠中打鐵的哥哥與梳頭的姐姐，可能並不僅僅是指稱具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姐妹。很多時候，鐵匠和姐姐，可能暗示的是一對互生情愫的戀人。而從更古老的傳統中，我們也可以找到眾多兄妹相愛的人類學印跡。因此，《泥蛋》的蛋，必有更多的暗示性色彩。理解了此一點，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在泥蛋中，哥哥姐姐出現之後，接著就會出現一個看起來好象不可思議的淘氣小傢伙：

孫猴出來點燈，

燒了鼻子和眼睛！

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隻孫猴，實際上並不是一隻猴子，而是打鐵的哥哥和梳頭的姐姐，他們共同生下的一個可愛的孩子。這兒的「燒了鼻子和眼睛」，並不是真就燒壞了，頂多只是灼痛了一下，目的在於強調孩子的好動和調皮。

這個推測，在《張打鐵，李打鐵》中，可以得到更進一步的坐實。這首童謠的出現較早，幾乎在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都有流傳（各地的版本略有不同）。據我所知，較早記錄於文獻的，是清人徐珂，他在著名的歷史筆記《清稗類鈔》中，完整地記錄了流傳於湖湘地區的這首童謠。但我並不同意徐氏將純樸的歌謠附會為政治性讖語的解讀方式：或曰張、李者，即（張）獻忠、（李）自成之讖。

詩中的姐姐顯然是一個十分迷人的女子，引得眾多鐵匠哥哥的傾慕，並且紛紛將自己得意的作品（剪刀）贈送與她。但是，姓張的姓李的鐵匠並不是男主角，他們只是配角而已。真正的男主角是「我」，可能是一個尚未長大成人的孩子，也可能是一個暗戀姐姐的小弟弟。他謝絕了姐姐留他住宿一夜的好意，他要急著趕回家幹活（打毛鐵），他要用自己的雙手，打出一把好看的剪刀，送給心中的姐姐。「毛鐵」就是生鐵，為什麼打的是毛鐵呢？我認為這也暗示著，他們的愛情還沒有完全成熟，還得繼續打，將毛鐵鎚打成熟鐵。同時，「毛鐵」一詞的出現，也為這隻初生之犢的青澀之愛，注入幾分野蠻的氣質。

看來，萬人迷的鄉村姐姐，內心中還是喜歡這個好強的弟弟的。那麼多人，她沒有送，單單就只送此一人！當姐姐送他來到一座小橋時，戲劇性的角色出現了：

橋腳有個烏梢蛇

烏梢蛇的出現絕非偶然——不用引述弗洛伊德博士的理論，這條咬耳之蛇，一定和愛相關——這愛的缺口有多大?

殺個豬兒補不倒，

殺個牛兒補半截。

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啊！愛，純樸的，強烈的，無法阻止的愛，本身就是無限的深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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