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比蘇軾寫雨寫得好啊

最新 06-23

沒去廣州之前，見過最大的一次雨是小學五年的一個暑假，午後天黑得嚇人，狂風暴雨很是癲狂。但是去廣州之後，發現那簡直太小兒科。

廣州真正讓我見識到什麼叫傾盆大雨，那雨真是感覺在天上用倒的。所以漸漸的，我就熟悉這種暴雨。甚至有點兒喜歡上這種纏綿一周甚至一個月的雨。雨聲能給與我極大的安全感，好像某個瞬間就是可以超越世俗，不關心糧食蔬菜，只形而上。

這兩日，大家都在說北京的雨。到現在還沒有看到想像中那可以讓我呼呼大睡的暴雨。不過也挺好。現在切入正題，放一篇舊文，就是想特別正式地再把東坡這首《有美堂暴雨》推薦一次，完全可以把課本里的「山雨欲來風滿樓」一起學。

【有美堂暴雨】

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十分瀲灧金樽凸〔1〕，千杖敲鏗羯鼓催〔2〕。喚起謫仙泉灑面〔3〕，倒傾鮫室瀉瓊瑰〔4〕。

陳邇冬：有美堂是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杭州太守梅摯所建，在吳山上；堂名「有美」，是因宋仁宗賜梅摯詩「地有吳山美，東南第一州」而取的。在當時，歐陽修曾為之作記，有許多人作詩、文題詠它。作者也曾屢到，這一次是在熙寧六年的初秋。這詩寫暴雨，是軾詩中的名篇之一。

〔1〕寫水勢——如同十分滿的酒凸過了杯麵。

〔2〕寫雨聲——像是千錘急下敲響著皮鼓。

〔3〕謫仙，天上謫貶下凡來的仙人，指李白（這稱呼是由賀知章說李白是「天上謫仙人」而來）。唐玄宗召李白賦詩，時李白已醉，玄宗以清水灑其面，使他醒來。這句意謂天帝要喚起謫仙李白

〔4〕《述異記》說南海之中有鮫人室。鮫室，猶如說龍宮。瓊、瑰（這裡讀槐），美玉、美石，這裡指好文好詩。

推薦語：這一篇太好了。沒什麼好講的。很多時候，古詩翻成白話似乎也失了他原來的味道。就跟蘇軾見美景時抒發的感慨一樣，對於好詩好詞，點評也詞窮。最好的品鑒方式，估計就是不停地讀，不停地揣摩，忽然就通了，與故人的思想相遇，真是美妙的事情。蘇東坡那慨嘆是這樣寫的「詩篇多寫洞庭君山景物，讀之超然神馳於彼矣。見教作詩，既才思拙陋，又多難畏人，不作一字者，已三年矣。所居臨大江，望武昌諸山咫尺，時複葉舟縱游其間，風雨雲月，陰晴早暮，態狀千萬，恨無一語略寫其彷彿耳。會面未由，惟千萬以時珍重。何時得美解，當一過我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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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安節遠來，夜坐（選二首）】

南來不覺歲崢嶸〔1〕，夜撥寒灰聽雨聲。遮眼文書原不讀〔2〕，伴人燈火亦多情。嗟予潦倒無歸日，令汝蹉跎已半生。免使韓公悲世事，白頭還對短燈檠〔3〕。

心衰面改瘦崢嶸，相見惟應識舊聲。永夜〔4〕思家在何處？殘年知汝遠來情。畏人默坐成痴鈍，問舊驚呼半死生。夢斷酒醒山雨絕，笑看飢鼠上燈檠〔5〕。

陳邇冬：安節是作者的堂侄，作者在《跋所書摩利支經後》有云：「侄安節於元豐庚申（三年）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峽，明年（四年）十一月至黃州。」此詩當是四年末作，第二首「殘年知汝遠來情」可證。原三首，選第一、二共二首。

〔1〕崢嶸二字，作者慣用。本是形容山勢的高聳、峻險，這裡當作歲的頂點、寒的深重。第二首第一句同樣是這二字，但卻當作瘦得露骨的形容。

〔2〕作者自寫蕭閑之狀。用藥山惟儼禪師看經「我只圖遮眼」語意。

〔3〕韓愈《短燈檠歌》：「長檠八尺空自長；短檠二尺便宜光。黃簾綠幕朱戶閉，風露氣入秋堂涼。裁衣寄遠淚眼喑，搔頭頻挑燈移床。太學儒生東魯客，二十辭家來射策，夜書細字綴語言，兩目眵昏頭雪白。此時提攜當案前，看書到曉哪能眠！一朝富貴還自恣，長檠高張照珠翠。吁嗟世事無不然，牆角君看短檠棄！」作者引用其事，而說「免使」，說「還對」，是自嘲也是自傲。檠（情），燈盞的柱。這裡概指燈。

〔4〕永夜，長夜。

〔5〕常見畫家愛以此句作題材，畫燭台上燃著蠟燭，爬著一隻老鼠，或題「殘年」，或題「飢鼠」，都是用蘇軾這句詩意。

推薦語：韓愈那首詩，大概是用長檠、短檠做對比，諷刺有些讀書人一朝功名在身，便忘本。長檠便是長柱的油燈。代表著富貴人用的。蘇軾用在這裡主要是說，我都這般年紀了，還在用著短檠，韓老先生就不用在那悲世事啦。這組詩共有三首，陳邇冬選了兩首，第三首是「落第汝為中酒味，吟詩我作忍飢聲。便思絕粒真無策，苦說歸田似不情。腰下牛閑方解佩，洲中奴長足為生。大弨一弛何緣彀，已覺翻翻不受檠。」

這三首應該連起來看。三首都是家常語，蘇軾的侄兒安節落第來黃州。有親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夜坐閑聊，絮語不倦。卻懷著點兒悲傷。有人對比《冬至日贈安節》，說其詩超脫，老淚不成滴。倒覺得，蘇東坡這三首里也未一味低沉。家常味道里的八卦，慨嘆親朋鬼半，有溫情有世事滄桑，挺好的。第三首里，「腰下牛閑方解佩，洲中奴長足為生。」有兩處需要解釋，解佩是歸隱，腰下牛閑可與解劍買牛相理解。洲中奴是橘子樹。大弨（音超）是大弓，馳是鬆弛。彀，是弓滿。檠，是校正弓弩的器具。

這段黃州生活，蘇軾也寫過詩，前面還有序文「余至黃州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為於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闢之勞，筋力殆盡。釋耒而嘆，乃作是詩，自愍其勤，庶幾來歲之入以忘其勞焉。」將恰逢大旱時的茨棘瓦礫之場儘力苦耕。這是這些詩的大背景。

以此再來看開篇：南來不覺歲崢嶸，夜撥寒灰聽雨聲。總帶有重聚的溫暖。尤其比起黃庭堅那首「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