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科比說出「Mamba Out」的時候，你落淚了嗎？

運動 06-23

寫在前面：

最近湖人的動靜有點大，借著這勢頭，發一篇關於科比的文章。

文章寫於2016年4月，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吧！

在1992年周五的一個下午，洛馬里昂初中的球館，平時刻苦訓練的小球員們，今日都早早回家，和家人、和朋友享受即將到來的周末。球場一角，一個男孩、一顆紅球，在靜謐的球館和影子打起了鬥牛。

夕陽透過氣窗照了進來，燥熱的折射溝砌起模糊的蜃樓幻影。在依稀看的見的遠方，斯台普斯球場上，紫金身影來回穿梭，汽笛聲響起了，白色的水氣從煙鹵中騰起，列車長用親切略沙啞的嗓音道明：列車將開往天使城。13歲的少年就站在那裡，用力眺望著20年後自己最美好的樣子。

73勝，402顆三分，庫里正用自己的方式，正式開始挑戰喬丹那無可爭議的寶座。73勝是什麼樣的一個概念？湖人在OK連線最頂峰的99-10賽季，隊上有兩個歷史前十的球員，也不過67勝。馬刺，一個2000年後全世界最成功的體育團隊，在今年靠著阿德、倫納德以及GDP最後的夕陽，打出歷史級別的防守，也是只能拿67勝。15敗就像是個天花板，歷史級的強隊，打出最棒的成績也就只能到此為止。要挑戰72勝，就跟MLB挑戰單季110勝同等困難。

402顆三分呢？在這支勇士橫空出世之前，NBA三分球紀錄被一個叫做雷阿倫的人霸佔著，沒人能挑戰。當時，NBA單季個人投進最多三分球的紀錄是他所保持的269顆。但庫里出現了，他不只在12-13賽季打破它，還繼續將他推到300顆的極限。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沒有，截至今天，庫里正式到達402標竿，等同每場要投進將近五顆，這是怎樣的天文數字？

我總是覺得故事之所以美麗，是因為人天生的鈍感；有時候，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參予歷史。05年5月25，我生日的前夕，還在學校的我，躲在棉被偷聽歐冠的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收聽足球史上最偉大比賽之一。勇士隊今年打出的，是一個神話，就像父字輩總愛說黃綠大戰，八零後總愛說紅色公牛一樣，你以後也會向你的後輩、你的孩子、你的孫子，述說這支勇士隊。

但是本來應該如大江犯濫一發不可收拾的媒體、球界的吹捧，在今天的金州，卻顯得好像沒預期那麼熱鬧。人都去了哪兒了？在附近的洛城，萬人空巷，巨大的嘉年華正在開始，他搶走勇士隊應得的風采，但沒人有意見。因為今天大家只想看一個人，洛城的地鐵將開往科比站，今天是科比日。

突然受到這麼大的簇擁，其實科比自己也很意外，要知道科比從來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球員。現在的球迷開始看球的時間很多是從08後，那時科比其實已經洗白，所以新朋友大概感受不到。我是03年開始看球，那時科比說白了就是個屁孩，屌兒啷噹，夜郎自大，場外新聞和反派指數一點不輸今天的杜蘭特，我還記得我當時有個哥們，老愛穿一件」科比強姦犯」的諷刺球衣。當時的科比，才華洋溢，但應對進退很差，加上爆棚的自信，老給人一副小子裝逼的感覺，當時科黑的人數絕不少於科粉，在奧尼爾遠走熱火後，當時科比算是被黑到生涯底點。

但是綜觀整個科比生涯，他幾乎就是全明星代名詞。17次全明星、15次先發陣容、明星賽史上出手次數第一、4次全明星賽MVP，在證明科比的人氣在歷史上罕有比肩。他是特別的，在被憎恨的同時，有一大群人同時也被他的魅力所吸引。他有種奇妙的氣質，那種只有在貝利、阿里、羅納爾多、費德勒以及喬丹這種人身上才有的氣質，他們就是有辦法征服球迷。

或許就是命運，在科比退役的今天，勇士隊也打破這72勝的障礙，這代表的，是一個時代的終結，喬丹一手開啟的那個時代的終結。在過去，傳統籃球里，得分後衛這個位置其實是場上相對不那麼重要的位置，但隨著幫主神奇的表現，和媒體的放送下，一個搖擺人的時代於此開始。

當時有一個名詞叫做「喬丹接班人」，當時差不多這群九零後進職業的新星都被這樣叫過，格蘭?希爾、文斯?卡特、特雷西.麥克格雷迪，這些人一個個被賦予厚望，背負著沉重的負擔，只為了滿足球迷對於籃球山羊的渴望。

科比當然也是這其中之一，喬丹就曾說過科比學了他全部的招數，儘管科比否認，在生涯末年也說過「喬丹是喬丹，我是我。」這種話，但我們都知道年輕的科比真的很想成為下一個喬丹。

但這些人終究沒一個成為喬丹，喬丹是那種你越去了解他，就越發現低估他的那種人。可以說說喬丹的成功，讓很多人以為喬丹模式是可以複製的，那個靠超神球員刷分、在漫長的賽季里，一個人擊垮敵隊的贏球方式是有可能的。科比得生涯兩分命中率44.8%、三分命中率 33.1%，在頂尖球員中是偏低的，除了沒接受大學籃球洗禮外，喬丹的包袱一直對他的籃球觀念起了很大的作用，並非偶然。

但是，這並不妨礙科比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球員。就像費德勒生涯總是打不過納達爾一樣。在個人榮譽上有些缺點，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各自領域的山羊。

始終，體育競技是一個理想的人類活動，他最終的目的，是要帶給人某種閃耀的價值和信念，以及對技藝的讚歎。生涯榮譽和勝負並非不重要，但那只是衡量的一個基準，也就是一個門檻罷了，當你跨過這門檻，你取得前往偉大聖殿的門票，在那之後，你對籃球的愛、你代表的價值，你所留下的歷史畫面，才是真正決定偉大的東西。

就好像「湖人教父」傑瑞?韋斯特，他終其一生只有一個冠軍，總是輸給死對頭凱爾特人，但他正是NBA有史以來唯一一位失利者獲得總決賽MVP的人。聯盟頒給他、媒體肯定他，大概不全是因為場均超過37分的駭人數據。而是他永不言敗的精神感動了我們，他在球場上用他的技藝和信念鼓舞了被現實社會妥協的那一部分，這些東西是失利也無法掩飾其光芒的寶藏。

我沒去過美國、沒出過華人社會的其他地方，但僅僅是站在中國的領土上，我都能感到科比對籃球這項運動的巨大影響，科比在這裡的球迷，是現役球員沒人能比肩的，連詹姆斯、庫里也不行。除了湖人這個金字招牌外，更多人是被科比多次那種不可思議的得分技藝給吸引，那毫無疑問的藝術。在我中學時期，班上男生各有喜歡的隊伍，但到球場上取綽號時，沒人說要成為皮爾斯、沒人說要成為鄧肯、沒人說要成詹姆斯，大家都想當科比。於是當時球場上，總是不乏甲班科比、乙班科比、丙班科比等一堆科比。

我沒看過喬丹打球，只能從錄像去回味，但我完全可以從科比身上體會到喬丹打球有多好看，我是真的知道的。不全然是因為他倆球風相近，更多原因是因為他們都把得分這項技藝做到美的極致；很多時候，我們談論到喬丹、談論到科比總會提到「優雅」，投籃應該要像是孤鶩展翅高飛那樣飄逸，上籃應該要像蜻蜓點水般，球和籃板像是法式熱吻般做出甜密接觸。籃球應該要這樣打，應該是要賞心悅目的；是要像史詩中，「千里單騎，滾起紅塵，劍鋒出鞘，掃盡三千越甲。」那樣簡單精準、那樣瀟洒飄逸。因為我們相信，武林盟主除了無敵之外，還要有配得起身手的美學。

81分、連續四場五十分、季後賽兩度絕殺太陽，我那時每天守著體育頻道，為的只是看科比如何演繹籃球血雨腥風。我常說，科比的比賽是我少數固定會看錄像去欣賞的，斯台普斯的球迷很多時候是花錢去看他打鐵而樂此不疲，即使當時落後或是領先十幾分；那是不必藉由比賽張力來提升觀賞性的真正籃球比賽。你是真的去欣賞籃球，而不是只是去看一場勝負；你會真的期待科比出手，投不投得進無所謂，因為那真的是好看，每一個假動作都撼動著你的神經，每一個腳步你都覺得像在夢境，你總是不由自主的又叫又跳，他怎能做到這些？

每每，我們來的時候是兩隊球迷，回去時卻只剩一種球迷，幸福的籃球迷。

以及，那種正在NBA絕跡的個性：那種唯我獨尊的任性。當全世界都在為馬刺合理的美妙分享球而讚歎，當全世界都要打著高效籃球，作為刺迷的我好像應該感到滿足。但這幾年，我開始懷念過去那種偏執狂的時代。科比當然知道自己有些出手極度不合理，而且不講理，但他故意為之。他覺得自己是夠資格去追逐那些紀錄的，他是夠資格比肩喬丹的。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清楚，當他手上有球時，他能對抗任何人，包括傷病，包括自己。這種桀傲、這種狂妄，或許是所有二十五歲前的青年的集體偏執。

所以，當年紀起來後，我們總會不自主的回去看那些06-08的錄像，看著科比一人對抗全世界。就好像我們還沒和現實屈服，就好像我們還大聲的說：「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就好像自己依然是那個想像中無所不能的青年，正挺著胸膛用自己的方式面對人生。我們只是懷念而已，但那是回不來的，你我都知道，就像跟腱斷裂後的科比再也回不到巔峰一樣。

賽季之初，科比就展開他浩大的告別之旅，這對他來說，是幸福的，也是殘酷的。大家的盛情歡呼，一是因為科比的偉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湖人這賽季沒有威脅戰局的能力。一般來說NBA是沒幾個人能享受這種待遇，也就只有科比和喬丹。始終常規賽是有戰績壓力的，勝負輸贏有時候是必須殘酷的，球迷在這時也會變得現實。所以米勒在最後一個賽季，雖然老對頭尼克斯球迷釋出善意，但真正上場打球該噓的還是沒少噓。真正有了「告別時刻」的感覺，還是到了對活塞第六戰，大勢已去時，拉裡布朗叫出暫停讓米勒接受球迷歡呼。所以你可以知道，只有當你暮年、毫無競爭力時，敵人才會開始懷念你。要不是湖人一早就決定抽樂透簽，這趟旅程應該會更坎坷點。

但好勝如科比怎能受的了一個毫無競爭的球隊？整個賽季的科比，基本上是處於一種打友誼賽的水平，就跟來中國巡演那時好不了多少，絕殺失敗時也常自嘲的笑笑，我看到時總是不忍，黑曼巴過去是多冷血、多肅殺的球員，可到了生涯尾聲，也只剩夕陽。但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他能真正開始享受比賽、能跟昔日仇敵一笑抿恩仇、保持健康打完一整季，為生涯也為自己留下一個漂亮的結尾。

所以我們看到今天的比賽–科比整個職業生涯的縮影，單場60分、第四節獨拿19分，關鍵時刻連進六球，帶領球隊獲勝。三分線後一大步干拔、假動作造犯、低位背打、底線拉竿強吃，以及熟悉的左邊四十五度角絕殺。超高的出手數，以及打鐵數（原諒我的調侃），恐怖的得分，還有什麼能勝過這種劇本呢？就好像上帝真的要一場戰役，來向過去的這個時代告別一樣。所以勇士季末莫名其妙的輸掉幾場球，就好像註定要在同一天，來完成這火炬的交接一樣。

60分，神奇的數字，好像不這麼強調不行似的。偉大的時代，在走入尾聲時，用最美好的禮炮，親自敲響了自己的喪鐘。

這是我們對待那個每天打開體育新聞，都能看到有人拿40+的時代終結的最好方式。那是我們終結喬丹接班人混戰的戰國時代，重溫大一統帝國的最好方式。也是我們告別，兩個得分王，五個冠軍，兩個FMVP，一個MVP，11次一陣，9次一防，17次全明星，歷史得分第三，史上最好的得分手–科比布萊恩的最好方式。

列車開到了尾站，洛馬里昂初中的小男孩下車了，明日之星下車了，紫金王朝的8號球員下車了，紫金王朝的24號球員下車了。

在景光燈照耀下，從球員休息室是通往球場的通道上，有個男人正在走著，我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一家之主，他是整個天使之城的國王，榮譽都歸於他。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將通往天國的鑰匙輕輕放下。對那樣的他，我只能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但我會永遠記得；我不會跟別人說，因為那是屬於我一人私藏的幸福。那是個偉大的故事，是個關於一個熱愛籃球的少年的故事。

今日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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