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周平：當個社會人，干社會事兒，做社會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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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9日，在2017第五屆清華同衡學術周 「居住前沿問題研討——既有建築改造」分論壇上，B.L.U.E.建築設計事務所創始合伙人/主持建築師青山周平發表了題為《北京老城區居住建築的改造實踐》的主題演講。演講結束後，青山周平接受了清華同衡規劃播報的專訪。

Q

青山先生現在既是清華大學的博士生又是北方工業大學的講師，還是B.L.U.E.建築設計事務所的創始合伙人、主持建築師。請問這幾個身份您更喜歡哪個？

青山周平：我不會做我不喜歡的事情。所以，這三個身份之間沒有喜歡與不喜歡的區別。

當我是事務所建築師的時候，我需要做設計、畫圖、去工地；當我是教師身份的時候，我需要和我的學生們一起討論設計方案，互相激發，互相學習，而這些過程，給我的實際工作帶來了很多啟發；當我作為清華的博士生出現時，我可以研究自己感興趣的事物，而這些研究，也給我建築設計的理念帶來了很大的幫助與深化。

所以，我的工作核心依然是事務所的各種設計工作，但教師與博士生這兩個身份都以不同的方式給予我幫助、啟發，缺一不可。

Q

最喜歡中國的哪一位建築師？最喜歡他的哪個作品？

青山周平：我比較欣賞一位成都本土的設計師——劉家琨，2016第15屆威尼斯國際建築雙年展上，他將自己的設計「成都西村」展示給了大家。這個作品，很有批判性，也很中國，它只能在中國出現。

成都西村——劉家琨作品

我喜歡他的設計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建築的外觀或是建築材料的本土性，雖然這些也是他作品中很重要的部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作品所表達出的社會性。在日本，我們都更傾向於完美、現代、漂亮的建築，包括過去，很多建築大師都會把自己的作品做得很漂亮、很完整，而劉家琨的設計很社會、很粗糙，也很大膽、很開放，這種開放性、社會性、粗糙的感覺恰巧是我們最需要去探索的。

Q

很多建築設計大師對於建築設計都有自己喜歡的「套路」，您怎麼看待這個「套路」？

青山周平：「套路」應該就是他們的風格。

其實對建築師來講，做好的東西、好看的房子是不難的，但是如果要有一種風格是很難的。什麼是風格？簡單來說，你設計的房子，你不用告訴任何人這是你做的，別人看這個房子的時候依然會覺得這是你的設計，這個就是風格。其實這是很難的，而且我覺得這是建築師大師和普通建築師的區別。

比如說磯崎新大師在日本奈良的奈良百年紀念館和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是長得很像的，據我所知在西班牙也有一個類似的美術館，雖然這幾個建築看起來是一種風格——當然我也沒有特別了解這三個建築的平面和設計思路——但是我認為應該是會有很多跟當地情況相結合的部分，絕對不會是把在那邊做的東西直接照搬過來。就像安藤忠雄的房子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或是很相似的，但是他對當地的土地研究、功能的研究都會對他的設計產生很大的影響。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日本建築大師磯崎新作品

Q

是不是日本的建築師都很傾向於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您自己在設計過程中有什麼樣的堅持？

青山周平：每個建築師都會有不一樣的堅持。我的很多設計重點不在具體的造型上，因為我比較喜歡建築跟社會、城市有一些關係，所以我更關心的是在這個空間中人的體驗，所以如果是和人的體驗有關的設計部分，我就會非常堅持。

Q

我們分論壇的主題是「既有建築改造」，以往改造的方向有綠色節能、完善功能、適老化等，那您認為未來既有建築改造的方向是什麼？

青山周平：綠色節能、完善功能、適老化都是很重要的方向，但是我個人還是更專註於自己喜歡的方向——新體驗和新空間。

我們之前很多城市的空間功能是買賣東西，是消費空間，但隨著線上購物渠道的快速發展，人們的消費習慣漸漸從實際的空間轉移到線上，所以人們現在也不需要到商店裡購買東西，而原來買賣東西的商業空間就逐漸變成了體驗、交流的空間。

「China House Vision—理想家」400盒子社區城市項目位於泉州市，項目探索了從大家庭到小家庭到一個人的家庭模式下的年輕人共享社區的可能模式。

空間功能是在變化的，所以我們在改造房子的時候，會從這樣的角度，去緊跟社會的變化，挖掘我們對空間的需求變化，將我們已有的建築依據新的需求改造成新的空間。

Q

改造既有建築的過程中，如何看待「保留」這個概念？

青山周平：在南鑼鼓巷的改造項目中，有些項目只保留了外觀，比如坡屋頂、灰磚、紅色的門等元素。這樣的建築看起來貌似是一個比較好的保護項目，但實際上通過這樣的方式而改造出來的房子價格大概是一平米40萬到60萬，只有很有錢的人才能買得起這個房子，這個房子自然而然就會變成很封閉的生活空間，失去了和外面城市空間、城市生活的聯繫。那這樣的建築和北京郊外的高端別墅有什麼區別呢？它們與城市毫無互動，孤立在外，了無生趣。

所以，保留建築原來的風貌就是保護嗎？我認為這個問題是需要再探討的。

那麼，我們要保留的到底是什麼？我認為，這個保留並不是簡單地去保留建築的外觀，而是保留生活狀態，或者根據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去改變現代空間。

南鑼鼓巷胡同中的極小住宅改造——青山周平作品

京都有一個十二代一直做布料的年輕人，年紀和我差不多，他在做的事情是不斷改變原來的東西。現在他和美國麻省理工的研究者一起把布料的技術和最新的生物學結合在一起，將布料改成了很有意思的狀態。這也是一種傳承和保留。

Q

我們知道您的設計思路是從日本人起居觀念的土壤里衍生出來的，但中國是一個不一樣的環境。在您看來，如何才能讓自己（建築師）的作品更加「接地氣」，更加符合當地使用者的需求，避免設計的「水土不服」？

青山周平：其實我比較關心的是去掉文化之後，人本來最舒服、最喜歡的體驗和狀態。因為文化是一直在變化的。比如說拖鞋，拖鞋是日本的一種文化，但是把這個日本文化刪掉以後，它還是一個很舒服的生活方式。再比如說泡澡，泡澡其實也是很日本的東西，但是我相信這是所有人類都比較喜歡的體驗，只是有各種原因使得中國的文化裡面沒有這些東西。最近，我故意嘗試把拖鞋、泡澡這些很日本的功能放在我們的一些中國項目里，我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探討，人更看重的是體驗。

Q

如何看待小型空間？您認為在中國，小型空間是未來的發展趨勢嗎？

青山周平：小空間有小空間的功能。比如說日本的茶室，其實也是很小的空間，這些業主很有錢，也有很大的空間，但他們故意把茶室做成那麼小的空間，為什麼呢？可能在小空間里交流的方式、體驗比在大的空間里完成得更好。

現在城市的房價越來越高，普通的人能買的面積越來越小，這是比較現實的一個問題，所以如何最優化地利用小空間是一個我們都要重點學習的方向。

Q

我們看到您的作品裡有很多定製化的傢具，也有很多活動傢具，我們一直有一些擔心，這些非標準設計的傢具成本是否比一般傢具昂貴？活動的傢具的耐久如何？你怎樣看待經濟成本和空間利用效率的性價比關係？

青山周平：其實活動傢具更多還是在小空間改造的時候使用。活動傢具當然會昂貴一些，但是現在中國的房子越來越小，年輕人可以買的房子也越來越小。所以小空間的複合利用變成了非常重要的部分，越來越多的廠家、傢具公司在開發這種傢具，當它形成一定規模，成本就會越來越低。

在北京老城區，我們改造一個一平米十幾萬的空間，通過活動傢具的合理設置，使得十平米的空間可以當作二十平米利用，這樣看來，簡單的活動傢具就轉換成了價值100萬的空間，這個我覺得還是很有價值的。

青山周平改造項目中所用活動傢具

Q

最近，北京、上海都在進行「拆店修牆」，作為一個本身就生活在胡同里的人，您有什麼看法？

青山周平：這個還是回到城市到底是什麼的問題？好的城市是什麼？可能很多人都有不同的解讀。

對於我來講，好的城市的定義是年輕人、老年人、外國人、外地人、當地人、有錢人、沒有錢的人，各種各樣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生活空間，這種開放性是城市的價值。如果沒有這個開放性，我並不會覺得它是個好的城市。所以我看現在進行的變化，減少了很多原來的多樣性、開放性，我覺得這是有很大風險的。

Q

怎麼看待建築與城市的關係？

青山周平：建築是城市的一部分。比如說過去巴黎的建築形式，公寓大約六七層，一層是商業，二三層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四五層是經濟狀況稍微低一點的人住的地方，最上面的六七層是學生或者是沒有錢的人住的地方。這個單體建築其實直接表達就是城市理想的狀態，這個建築表達出的是城市應該承載商業、有錢人、窮人、學生、年輕人，這些人都應該可以一起生活，這個單體建築表達的理念就是這個城市的理念，我覺得是這是比較理想的建築和城市的關係。

就像我這次介紹的L型的家，雖然是40平米的小房子，但是如果你把房子跟外面的城市空間結合在一起去設計的時候，這個小建築就變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L型」過道里的家——青山周平作品

採訪後記

這次的採訪，是在論壇結束後匆忙的半小時內完成的。看得出青山先生的疲憊，但依然很認真地回答我們每一個提問。整個採訪過程，印象最深的就是，青山對自己理念的堅持、篤定和樂觀。我想，這大概就是那麼多人喜歡青山的原因吧。

本內容根據採訪錄音整理，並經專家審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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