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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十多年才學會面對「原生家庭」,像用打火機去融化一座冰山

根據綠妖同名短篇小說改編的電影《少女哪吒》里,講述了上世紀90年代兩個少女的成長。其中,王曉冰想極力掙脫家庭所帶來的痛苦。 圖/《少女哪吒》劇照

文/綠妖

原生家庭是我與生俱來的厚殼,用了我十幾年去鑿穿。理解父母的過程,也是理解自己,像用打火機去融化一座冰山。

「我們現在怎樣做子女」是一個危險的題目。家庭中的角色,如果需要學習也應該是父母。做父母不需要執證上崗,而中國人許多有潛在的精神創傷,為人父母后,造成子女童年陰影的概率之大,從豆瓣人氣小組「父母皆禍害」的活躍可略見一斑。所以,近一百年前魯迅發表的《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並未過時。

如果父母沒問題,我們現在應該不需要討論「怎樣做子女」,需要討論,則證明源頭出了問題。另外,「怎樣做子女」很容易和 「孝道」呼應,變成對子女的單方向要求。在昏暗的集體無意識中,「孝」之一字,仍然有著模模糊糊然而一呼百應的群眾基礎。下跪給父母洗腳、背誦《弟子規》,這些戲碼背後的塑造之手,也令我恐懼。

我想討論的是,在有問題的原生家庭中長大的子女怎樣重建人生。像一場慢性病,從跟父母決裂到和解,我用了十多年。有的人是情感專家,有的人是戀愛專家,有的人是育兒專家,而我,是父母專家。

親人互為對方的劊子手,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受害者。這不就是尤金·奧尼爾的戲劇?

曾經有幾年春節我很怕回家。剛畢業時,父親反對我去北京,召集了我所有的姑父來我家開會,把我圍在最中間講道理、斥責我。沒見過世面的我,無意間覺得牙齒微微相磕,然後發現自己全身都在抖。發抖著,不服,不鬆口。所有男性長輩拂袖而去後,我和父親相互說了決絕的話。

然而最難克服的是,他放棄後陡然的老態和無奈,像一團暮色一樣坐在沙發中。發抖著,拖著箱子,離開家,像用一把刀割斷一條過分長、過分結實的臍帶。傷口在剛到北京的頭幾年一直發炎。

那幾年,總有一種站在懸崖邊的心態,因為背後無路可退。很小的事也不能失敗,一點點失敗都讓我覺得馬上會粉身碎骨。第一次談戀愛,我只有一個渺小的願望:只要我還能跟一個人保持長久的親密關係,就能證明我是正常的——理所當然地,我沒能保住那段感情。

《如父如子》中兩個抱錯小孩的家庭面臨著血緣與親情的糾葛 。 圖/《如父如子》劇照。

那些年的春節,每回一次家都是一次火山爆發。積攢了多年的怨氣,人又都到齊了。有一年,我剛進家,箱子還沒來得及拎到卧室,父親和姐姐不知為何吵起來。我去勸架:「別吵了,大過年的,你們就用這個歡迎我回家么?再吵我可走啦!」

沒承想,並沒有人要給我這個面子,父親當即指著我:「你走,你立刻走,你馬上走。」我很有志氣地拎起箱子走到院子里,昂起頭,好像在看天會不會下雪,其實是尷尬地不知道該去哪裡。

當時還沒有高鐵,我坐了一天的車,進門已是傍晚。天色將雪未雪,彤雲低鎖,山河凋零,正是林沖夜奔之光景。我獃獃望天,直到被我媽拉回屋裡。接下來的戰況更加慘烈,父親砸了傢具,一地玻璃渣,他光著一隻腳,一邊像一頭落在陷阱里的老熊般在屋裡走來走去,一邊哀號。滾在地上的飲水機嘶嘶向外噴水。姐姐用小板凳砸自己的頭。

我坐在我的(一直沒機會拎上樓的)箱子旁,困惑地想這不就是尤金·奧尼爾的戲劇:親人互為對方的劊子手,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受害者。我們把對方下台的台階拆掉,拆得乾淨利索,一點餘地沒留。所有人只能在激烈的情緒上往下走,走到底。

那些年的春節,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情況。有時和緩點,有時激烈些,但從未風平浪靜。所謂甜蜜的家,所謂避風的港灣,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能懂的是「逼瘋」而不是避風。

也是在那時,我在「父母皆禍害」小組潛水,看到了更多慘烈,更多的尤金·奧尼爾。

暴君式的父親,控制欲強的母親,我無法體會他們內心的恐懼。

要到一定年紀,才能懂得自己的遭遇並非孤例。身邊朋友多數和父母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它們超出了普通家庭事務的範疇,帶著濃重的心理創傷。

杜拉斯筆下最好的角色是她的母親,一個執意築造堤壩以抵擋太平洋的女人,絕望而瘋狂。為她的悲劇命運加持的,是沒落的殖民地中沒落的窮白人這一史詩背景。而我的朋友的父母製造悲劇的能量之大,也足夠滋養一部偉大的小說或者電影,在他們給周圍投射的陰影里,影影綽綽跳動著一個時代堅硬的血管。

暴君式的父親,控制欲強的母親,令人發瘋的(多半是關於吝嗇的)怪癖,沿著這些共性回溯,我看到我們這一代人的父母的成長:在多子而缺乏關注的家庭中長大,在該上學的時候沒有上學,該發育的時候挨餓。

恐懼和叢林法則式的自我保護成為其生命的底色,培養一段健康親密關係所需要的細膩情感、包容以及最重要的情緒管理,他們都匱乏。

中國是禮儀之邦,在印刷術不普及的時代,一位老者就是一部禮儀字典,是家庭和鄰里糾紛的調節者及裁決者。然而在當下,「老人」這個詞變得令人愕然:跟年輕人大打出手搶籃球場、摔倒後碰瓷扶他起來的好心人、帶著幼兒肆無忌憚地在國內外街頭大小便……他們的情緒無法自控,猶如孩子一般。

放眼望去,那一代人中的一部分,心智的某一層面似乎永遠停留在了飽受驚嚇的童年,在成年後,還被那個兒童控制著他們的人生,敞開著索要補償的無底洞。

說起「扶不扶」,就不得不讓人想到「判決結果直接讓中國的道德水平倒退50年」的南京彭宇案。圖/央視網

父母幾乎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十幾歲時以為他們不愛我,二十多歲試圖理解他們是怕花錢,三十多歲的現在,微信視頻已經不花錢了,他們還是很少聯繫我。母親偶爾會,但是父親從不。這幾年我打回去時,有意識地點名要跟父親也講一會兒。剛開始他很局促,講不了兩句總想掛斷。後來我跟他談他的身體,他的冠心病,他的鍛煉方式,我們的話題多了一點點。

但總是我問,他答,像用打火機去融化一座冰山。他主動提及的話題只有一個:你說話小心點。父親不是文人,一輩子當工人,爺爺也只是一個蜂農。但是那一句話透露出他的恐懼從未消失。

我沒有經歷過漫長的挨餓,沒有長達幾年掙扎在最基本的生存線上。我無法體會他們內心的恐懼。

理解他們的過程,也像用打火機去融化一座冰山。

所謂孝順,其實是有技巧的愛。

轉折點來自支教的那一學期。當我盡了全力,仍然被馬蜂窩般的課堂逼瘋時,我在崩潰中變成一個讓孩子們害怕的老師,放學後我一個人在山坡上站到天黑。只能原諒自己了,我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強大,而只是一個能力有限的普通人。

忽然也理解了父母。和課堂上崩潰的我相比,他們生我的時候更年輕。兩個普通男女的育兒生涯做得顧此失彼,千瘡百孔,如果給子女造成了童年陰影,成為一個讓孩子害怕或失望的父母,也並非他們的初衷吧。

當我以童年陰影受害者自居時,在「父母—子女」的關係中,我仍然執童年視角。父親隨口一句斥責足以令我全身緊張,進入戰鬥狀態。那一刻,我是在父母狂暴的爭吵中無助哭泣的小孩,是14歲還被父親用皮帶抽得羞恥得想死去的少女,我不是現在的我,一個30多歲、擁有許多溝通技巧的成年人。

理解他們,從受害者的位置離開,成為家庭關係進入下一階段的開始。父親再說什麼,不會輕易刺激我。「水瓶座說話就是這麼毒你有什麼辦法」,我用星座消解父權。很奇怪地,當我不再反應激烈,父親反而很少再對我說什麼難聽話了。

溝通技巧很重要。剛畢業那幾年,父母總嫌棄我春節回家的裝束,我以為是嫌憎我不捨得花錢,恰巧那幾年我真的很窮,這種猜測簡直萬箭穿心。直到幾年前,我才明白他們嫌棄的是我的缺乏嬌艷,永遠的黑大衣。進而可能還會焦慮穿成這樣的我,何時才能嫁掉。這太簡單了,有的人為了父母連春晚都願意上,穿身紅衣服對我何難?以前我是有多自我,才不懂這裡頭的人情世故?

以及,所有非公務員、事業單位、國企員工的朋友一定要有清醒的自我認識,這些職業之外的工作對於父母來說,都是沒有工作。更不要提自由職業,那會讓他們焦慮得半夜坐起。自由職業的我,這幾年,刊登有我訪談或者文章的報刊,以前不留的,現在都寄回家裡。隔三岔五,電商淘寶禮物不斷。殺手鐧是帶父母出國旅行一趟,一舉證明我的財務實力、生活自理能力。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覺得不是),從那以後,父親對我說話客氣多了。

媽媽說我很孝順。不是的,這是有技巧的愛。

和父母溝通也需要一些耐心和技巧。圖/pixabay

要打破輪迴,就必須停止向外歸因,對自己的缺陷人生負起責任。

最難的是從受害者的位置離開。童年的經歷會變成性格的一部分,與你同行。比如我恐懼改變。因為害怕變動,害怕跟陌生人打交道,我的生活一直做減法,直到四五天不出門成為常態。極簡的盡頭是與世隔絕,是生命的乾涸。

經過學心理諮詢的朋友的提醒,我發現,自己在每件事的最初都會想到最壞的結局。我想起小時候每一次的改變都變得更糟。童年的結束,從父母整天吵架開始:他們不吵了,他們離婚;不要離婚,不要吵架,不要改變。類似這樣的經驗成為你的生命底色,對你之後的人生持續地發出指令,讓你三十多歲的時候變成一個害怕出門的廢柴(如我)。

從跡近命運的力量下逃離是最難的。我有一千個理由原諒自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基因,這是我的性格,這是我的宿命,我能有什麼辦法。就像我長成一個不給家人打電話的人很正常,反之,養成給父母打電話的習慣,卻要做很多心理建設。

但是要打破輪迴,就必須停止向外歸因,對自己的缺陷人生負起責任。這很難,但並非不可能。就像即使從未得到過父母無條件的愛的人,也努力給自己的孩子以無條件的愛,健康的愛,自己從未得到過的愛。打破輪迴,就是給出你之前也沒有得到過的:信任、包容、理解,愛與理性的光明,給父母,給你親密的人,給這個世界。

《千與千尋》里父母因為貪吃變成了豬,千尋只能踏上拯救自己和父母之路。圖/《千與千尋》劇照

假如父母並不理解我們,我們為何要嘗試理解父母?因為我不要被心裡那個飽受驚嚇的兒童控制,接續上那條流淌著戾氣、陰鬱之血的堅硬的血管,在60歲時成為另一個無法情緒自控的老兒童。在「父母—子女」關係中,我不再是無助的等待被拯救的孩子,而是一個成年人對另一對成年人。理解他們,我才能更好地過自己的生活。

理解他們的過程,也是理解自己,像用打火機去融化一座冰山。

所以我討論的不是「如何做子女」,而是,一個成年人可以怎樣面對自己的童年陰影。但我並不提倡「子女一定要與父母和解」,看過許多慘烈案例,想獲取父母歡心的子女,被後者以親情要挾,全面控制,壓榨殆盡。人性的黑暗深不見底。

我們能不能接受,一段親密感情,很有可能是既愛且恨的,愛和恨並行存在、相互獨立。既認可自己恨的正當性,也包容愛的存在。承認貧瘠扭曲中也有愛存在,不代表為發生過的貧瘠與扭曲正名。最後,不強求自己必須和解,因為自己也是有局限的普通人而非聖人。

學會面對自己的童年,才能更好地面向未來。圖/pixabay.com

我說過,原生家庭是我與生俱來的厚殼,用了我十幾年去鑿穿。不斷重新審視,不斷有新的發現,像在黑暗的房間摸索,一面厚牆、一段起伏的弧形、四根柱子,終有一天拼湊成一頭完整的大象。這樣反覆確認是消耗,但也是我的成長。

但願新一代的年輕人,這篇文章的讀者們,不需要這樣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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