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此生惟余恨悠悠

作者：燭影搖紅

許多人讀紅樓夢，都喜歡晴雯而討厭趙姨娘，殊不知，今日之晴雯就是昨日之趙姨娘，而今日之趙姨娘，就是明日之晴雯。今天，我們就一起分析一下趙姨娘的為妾之路，了解一下老趙心中的酸甜苦辣。

有人說，在曹雪芹的生命歷程中，一定是有一個令他特別厭惡、無法原諒的人，這個人就是趙姨娘。所以他在創作紅樓夢的過程中，所有人物都是圓形人物，也就是優點和缺點並存，唯有趙姨娘是個扁平人物，一出場不是幹壞事，就是倒三不著兩地說閑話、罵賈環，連她的親生女兒賈探春都說她鄙陋、陰微，盡量躲她遠遠的。

假如趙姨娘真是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那麼有一個問題就很難講得清了。那就是，為什麼賈政會喜歡趙姨娘？

要知道，賈政也曾經是個「詩酒放誕」的人，也會跟李白一樣「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也會像劉伶一般天當被來地當床。這樣一個風流不羈的人，怎麼會喜歡一個象趙姨娘這樣粗俗不堪的女子？

有人說，賈政喜歡趙姨娘嗎？當然喜歡。最有力的證明就是，賈政和趙姨娘生了兩個孩子，探春和賈環，而且探春和賈環的年齡都小於寶玉，也就是說，在寶玉出生後，賈政基本上都是與趙姨娘同床共枕的。其次，紅樓夢前八十回唯一一次寫到賈政晚上睡覺時，也是和趙姨娘在一起，因此還發生了趙姨娘的小丫頭小鵲到怡紅院傳遞消息，從而引發了查賭、抄檢以至司棋晴雯被逐等一系列蝴蝶效應。

那麼，唯一的原因就是，趙姨娘原本不是這樣的，而是後來在環境的逼迫下才變成這樣的。

我們知道，在丫頭如雲的賈府，想做個妾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襲人辛苦努力地付出了多少，才被王夫人不明不白地每月多給二兩銀子？小紅又是怎麼樣費盡心機才能給寶玉倒杯茶？晴雯聰明能幹本已是賈母心中寶玉最合適的妾的人選，還因王夫人不待見被逐出怡紅院？可見，賈府丫頭的晉陞通道並不多，只有一個小紅因口齒伶俐被鳳姐提拔到自己身邊，如晴雯說的「長長遠遠地攀在高枝上」了。除此之外，丫而優則妾是她們的唯一通道。趙姨娘能從眾丫頭中脫穎而出，被賈政看上納為妾，說明她也曾經象襲人、晴雯等一樣青春靚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有人會問：賈府不是有男子未成家前先放一兩個侍妾在屋裡的傳統嗎？趙姨娘應該是賈母放到賈政屋裡的吧？你怎麼說是賈政看上的呢？

我覺得這趙姨娘是賈政後來納的妾，而不是早先放在屋裡的。為什麼呢？年齡對不上啊。如果是早放上的，按道理探春和賈環就即便不能比賈珠、元春年齡大，那至少也應該有一個比寶玉大吧？而且趙姨娘的年齡也應該大於或者等於王夫人，是不是？就拿寶玉比個例子，若寶玉娶了寶釵，那寶釵與襲人差不多大，若寶玉娶了黛玉或者寶琴，她倆都比襲人要小。所以呢，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賈政在娶了王夫人後，甚至是王夫人生了賈寶玉後才納的趙姨娘這個妾。

按理說，趙姨娘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不錯的人生了，一個家生子的奴才，混成了半個主子，又生了一兒一女，就此知足常樂，安分守己，養兒育女地過日子，守多大盆，吃多大碗飯，也能過得波瀾不驚，安安穩穩。

然而，趙姨娘卻偏偏不是個安分的人，正所謂，不患貧而患不均。看著一樣都是賈政的兒子，寶玉屋裡金奴銀婢一大群，珍珠瑪瑙的盤子摔碎了就當聽個響，扇子可以任由丫頭撕著玩，而賈環卻連幾個錢都是輸不起的。

張愛玲在《金鎖記》里描寫的曹七巧，說：這些年了，她戴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金子的邊都啃不到。

趙姨娘也是，這麼些年，她在這樣的大家族裡為他們生兒育女，眼見得他們如此地奢華和揮霍，而自己卻沾不到一點點的邊，就象她對馬道婆所抱怨的：「成了樣的東西，也不能到我手裡來！」「我們娘兒們跟的上這屋裡那一個兒！」

同樣在一個院里，都是做母親的，憑什麼所有的好東西都在王夫人那裡，而她趙姨娘就只有那每個月二兩的月錢呢？

所以趙姨娘生氣啊，忌妒啊，所以只要得空，就會把王夫人和寶玉屋裡的東西毀壞。

有人說，趙姨娘是妾啊，我們現在人有這種不平感是正常的，但趙姨娘生在那個時代，她應該明白自己妾的身份啊。

說的對，但是有兩個原因常常讓趙姨娘忽略自己的身份。哪兩個原因呢？

一個是賈政的寵愛，一個是趙姨娘的本錢。

我們從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到，趙姨娘比起王夫人有著年輕漂亮的優勢，所以賈政就總是愛到趙姨娘的屋裡休息。

很多人不喜歡趙姨娘，就覺得她長得不漂亮。事實上我們可以看看探春：「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姑娘長這樣，娘能丑到哪裡去？

有人就說了，那賈環也是她生的啊，賈環多醜啊？可是書中是怎麼說賈環的？說他：「形容委瑣，舉止荒疏」。事實上，這種說法並沒有說清賈環的五官到底長怎麼樣，確切地說，這是在說賈環的氣質。當然了，賈環在那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倍受歧視的環境中成長，再加上一個每天憤憤不平，除了仇恨就是仇恨的娘在耳邊發泄，他的氣質能好到哪裡去？

想來，當初賈政寵愛美麗動人的趙姑娘，也許就象寶玉寵著晴雯一樣。人一被寵，就容易變得不知天高地厚。晴雯被寶玉寵得忘了自己是丫頭，見天兒喊著攆了這個，打發了那個，就是想不到自己會有被驅逐的一天。趙姨娘也是，被賈政一寵，就忘記了自己姨娘的身份，總以為生了兒子育了女，她與賈政就是正經夫妻了，即使不能與王夫人就平起平做，那也應該高人一頭了。結果卻變成了如今的趙姨娘。

有人說，賈政寵她了嗎？六十回中寫到一個叫錢槐的小夥子，說是趙姨娘的內親，他父母現在庫上管賬，他本身又派跟賈環上學，瞧，都是好工作，不是靠賈政趙姨娘又能靠誰？這錢槐喜歡柳五兒，可五兒並不喜歡他，這錢槐就仗著有些錢勢「發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願」他仗誰的勢？還不就是趙姨娘？就象鴛鴦罵她嫂子說的：「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

二十五回寶玉鳳姐中了魘魔法已奄奄一息，趙姨娘勸賈母反招來賈母一頓大罵，是賈政喝退趙姨娘為她解了圍。

除了賈政的寵愛，趙姨娘也有資本啊，她生了個兒子。所以探春拿周姨娘和她比根本就是對趙姨娘的侮辱。想想，那周姨娘沒兒沒女，哪裡有底氣象趙姨娘一樣不停地刷存在感？她也只能安安分分，不爭不吵不鬧，就象個符號一樣偶爾冒個泡。

而她趙姨娘呢？兒女雙全。假如兒子將來繼承家業，那趙姨娘不就象如今的賈母一樣，老封君似的，呼奴喚婢，一言九鼎，那時誰還敢把她趙姨娘不放在眼裡？

所以，趙姨娘要爭，她要爭面子，爭待遇，爭她認為該有的地位。當然，更重要有是，還要為賈環爭將來的繼承權。

然而，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規矩，妾，就是妾，老爺再寵你，也不能因你而壞了規矩，象《大紅燈籠高高掛》里的頌蓮，今天晚上陪了老爺，明天就可以要這個要那個。所以，趙姨娘想通過賈政爭到她想要的似乎不可能。倒是鳳姐的打壓對她來的更實在一些，那就是經濟上的剋扣與盤剝，弄得趙姨娘與兒子賈環鞋搭拉襪搭拉的，只剩下坑上一堆沒人要的破布頭。

賈政的寵燃起了趙姨娘內心的慾望，一雙兒女又提高了她爭奪的底氣，而鳳姐的打壓卻讓趙姨娘的這一股怨氣無處發泄，於是她變成了一個憤怒的氣球。

鳳姐本來是大房那邊的，卻偏偏到二房這邊幫著王夫人管理家務，這已經讓趙姨娘不服了。想想在鳳姐過來以前，王夫人比較木，對趙姨娘也沒有多少醋意，再加上年紀也大了，已經有了三個孩子，雖然大兒子早逝，可也留下了一個孫子，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她這個寶貝小兒子身上，每天吃吃齋念念佛，查查周圍有沒有會把兒子勾引壞的妖精，並沒把趙姨娘放在心上。然而這個名不正言不順，從邢夫人處過來幫著管家的鳳姐，卻處處打壓她趙姨娘。

趙姨娘在屋裡罵兒子賈環，鳳姐在窗外聽到了，就說「大正月又怎麼了？環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麼！憑他怎麼去，還有太太老爺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

鳳姐實在是戳痛了趙姨娘，原來她並沒有沒資格教育自己生的兒子。

然而當賈環闖下禍了，燙傷了寶玉時，鳳姐卻又煽風點火：「老三還是這麼慌腳雞似的，我說你上不得高台盤。趙姨娘時常也該教導教導他。」引得王夫人又把趙姨娘叫來罵了一頓。

這趙姨娘到底該不該管自己的兒子？你若是趙姨娘，你恨不恨鳳姐？更別說還把她的月錢拿去放賬，還剋扣她屋裡小丫頭的月錢。簡直太欺負她趙姨娘了。

所以趙姨娘恨，她當然最恨的是鳳姐，對於寶玉，趙姨娘其實並不恨，認為他不過是個孩子，但是，有寶玉在，賈環將來就多一個繼承家產的對手，所以對趙姨娘來說，「把他兩個絕了，明日這家私不怕不是我環兒的」。但對於趙姨娘來說，她有什麼能力可能絕了寶玉和鳳姐？正所謂明的不行來暗的，除是馬道婆的魘魔法，她別無選擇。

正如趙姨娘向探春說的：我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麼臉？

趙姨娘心中裝了太多的委屈、不平和憤怒，她本無力抗爭，卻又不甘心認命，所以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作者給趙姨娘的一字評是個「愚」字，稱她為愚妾。也是，想想趙姨娘，本賈家的家生子奴才，又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不過比別人生得漂亮一點，口角鋒利一點，做事利落一點，本來想巴高望上，可是誰也不把她放在眼裡，只能每天與那些傳播流言蜚語的婆子們為伍，讓趙姨娘愈發地走上了下坡路。所以，趙姨娘在這爭奪的過程中，既沒有羋月的智慧，更沒有甄嬛的心機，她就象一隻憤怒的氣球亂沖亂撞，不僅沒有達到爭的目的，而且招惹得人人厭惡，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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