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法國女人

掌管公司財務的是個法國女人，據看過她護照的前台小妹八卦出來，她42歲了，未婚，身上並沒有絲毫不相宜的老態，只有符合她年齡的沉澱和韻味。

她每天只上上午的半天班，一周合折兩天半。據公司的一群女人的周邊八卦，其餘的工作時間是去另一家公司做什麼領域的顧問。具體是什麼呢？公司的江湖上就沒有更詳盡的傳聞了，在此我也無法奉告了。

她每天幾乎都準時上班，九點臨近，就可以聽到外面高跟鞋一聲聲輕敲瓷磚的聲音，然後公司大門一開，鞋子踏上地毯，聲音就戛然而止。此刻，所有在場的女人都會假裝不經意的看向門口，然後立即掃描並為她今天的整個look打分。

她目測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段優美，披肩金色捲髮，立體白皙的五官，這一切先天條件，加上她的妝容和衣飾搭配，使得她立即和我們這群人拉開了十八條街的差距。

從她身上，我要讚揚一下所有素未謀面的法蘭西的女士。

她的妝容沒有美劇中女角色那麼艷麗，卻不失精緻，整張臉都會用淡淡的顏色重新修飾，但保留著她原本的自然與自信，你可以毫不費力地看見並記住她天生的長相。遠不比某些中國女性的臉龐，很容易在厚厚脂粉下完全兌去原本的真面貌，讓人難以辨認或是無法辨認。

她的衣著秉承慣有的職場知性和優雅風格，經常都是不耀眼的純色和淡雅的印花，遠離大紅大紫。

她就這樣，每天打扮入時的出現在公司門口，一身隨時可以參加國際高級會議的裝扮。夾雜在我們這群身高謊報一米六卻還懶得蹬高跟鞋的女人之間，完全浪費了這個國際性職場裝扮模特的「苦心」。

剛入公司時，在她的感染下，我也曾試過，每天都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再去上班。可是即使你穿著高跟鞋，也只是在地鐵的人海中拼殺，早晨的妝容也只是面對了一天的電子屏幕，是意懶，更是心灰，最後打敗了那份曾經想有所改變的心情。

而公司中的多數已婚女同事，除非需要會客，不然都是T恤平底鞋的居家造型。儘管那位法國男老闆有時在閑談中提及我們的裝束太casual，可是誰都不願去細究和遵照他話中的暗示，幾乎所有女同事們都笑笑權當不知道。

我想，每個女人都希望衣著靚麗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沒幾個女人是能夠抵擋灰姑娘的禮服和水晶鞋的誘惑。只是我們很多人都是想想念念而言，在天生條件、經濟、品位、時間、家庭、認知等約束下都繳械投降了，就只有她一個人向女王一樣踩在高跟鞋上俯瞰世界，而我們都成了灰頭灰臉的忙碌女僕。

她平日的工作就是查看公司財務和香港辦公室的財務對接，具體的財務流水作業都給了兩個中國財務助理；應該還根據實際給出財務調整建議，這是根據他們的法語交談亂碼，我感覺到的。

平日里，因為工作內容，她和我的交集是極小的。

上次，一個歐洲若干國團隊過來談個項目，由於人員不足，她一同過來護場。

剛開始一切都還按照文件進行，當大家都一個節點上談了快一個小時還沒有進展時，遠看午餐的飯點也近了，氣氛霎時就不同了，那時桌上不知誰先蹦了一句非英語的話，會議就失控了。

於是，空氣里全是交談亂碼，他們三三兩兩用他們的語言吵得特起勁，貌似都是一群不慣用英文的人，就我們現場的幾個中國人，盯著文件，瞪著雙眼，企圖從他們口中獲得一兩個熟悉的英文單詞讀音。

那時，幸好她在，能及時加入他們的對話並在交談縫隙里，給我們帶幾個要點。最後其中一位看見了我們幾個可憐的中國人，然後大家哈哈大笑，再用英文假裝紳士地繼續開會。

會後，在整理會議室之時，我問她剛才究竟他們講的是什麼語言，她告訴其間有法語、德語和希臘語，而她都能掌控。

我問她會幾門歐洲語言，她說她精通法語、英語、德語，去希臘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會說點希臘語，因為家族原因還會點西班牙語。

我當時驚奇萬分，不過事後想想也應該不算稀奇的事情，就歐盟那個圈子裡面，會幾門語言應該才算正常的，而另一名法國同事說他在16歲前就遊覽完畢西歐的各個國家了。像我這般，在廣東的圈子裡面，都精通潮汕話、客家話和粵語，只是我的這幾門方言，踏出廣東地界就全然無用了，遠遠不如人家歐洲小語種那麼高大上。我若有幸出生在歐洲那片土地上，如今可能都能和八國聯軍吵架而無需翻譯了。

和所有來華人士一樣，一套拼音和幾句日常中文用語是標配，她也不另外。

我問她：你在學習中文嗎？

她聳聳肩搖頭道：沒有，中文對我來說太複雜了，和以往所學的語言都絕然不同。還有重要的一點是，在這裡學習的中文到香港都沒法使用，包括書面和口頭的。我的一個朋友現在基本能看懂新聞，可是去了香港，發現他們的中文和這邊的都不一樣。

我說，確實是這樣的。

中文的簡繁之分對於我們來說沒有造成困擾，可是對於那些一筆一划學習中文的人來說區別實在是太大了。在大陸可以簡單閱讀，去了港台可能連基本的旅遊指南都看不懂了，就好像我們看日文一樣吧，只識得其中幾個漢字，剩下的就靠猜了。

雖然說如今使用簡體字的人數壓倒性的多於使用繁體的，可是我是極其不希望其他地區改革，以任何理由。

一次同她外出去郊外辦事，的士上播放的剛好是粵曲《帝女花》的交響版音樂，默默聽完之後，她說：這曲子太悲傷了！

我瞬間覺得音樂果真無國界，回道：你是對的，這首歌中文更悲傷呢。說的是三百多年前的一個公主和她的情人的故事，她的國家被敵人侵佔了，她的家人都死了，國王也自殺了。這首歌就是公主和他的情人在婚禮上合唱的，唱完之後他們就要喝下有毒的酒，一起死了。所以當然悲傷了。

她問我：這是真實的故事嗎？

我回答：是的。

她感覺真有幾分悲色。

我說：現在中國政府是60多年建立的，上一個政府就是現在在台灣的那個，你知道吧？

她點點頭，是的。

我接著說：在台灣的那個政府有100多年了，在它之前就是清朝了，就是那個被你們法國和英國一起打敗並燒了北京一個皇宮的那個政府。

她點點頭，哦。

我再接著：清朝的上一個朝代，就是這首歌的公主的朝代明朝了，大概300多年了。

太可憐了！她叫什麼名字？

長平，意思是forever peace。

幾天後，她在茶水間和我說，她聽了她朋友的中文老師細講了長平公主的故事了，只是沒有弄明白最後她的敵人都不處死她了，為什麼他們還要自殺。

我說：按照那時候所有人的想法，她的國家都消失了，公主是一定要死的。

她聳聳肩，回道：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

是啊，她怎麼可能會明白呢。即使300年後，要求公主去死的還大有人在。

她一個外籍女人，就這樣在廣州過著我目之所及的生活。一時興起，她還一個人屁顛屁顛地跑去成都看熊貓。那些纏繞著每一個中國女人的繩索，貌似她身上一根都不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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