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的魚 短篇連載之一

1.

我今年十六歲。

昨天，我輟學了。

你可別以為我是不良少女——黃頭髮、紫眼影、肚臍眼兒上穿洞洞的小太妹，我是地地道道的乖乖女一枚。

我愛穿白襯衣，愛讀《紅樓夢》和《包法利夫人》，我會彈鋼琴——十級雖然沒考過，但是五、六級的考級曲子信手拈來。

但是，我最近得了社會流行病——抑鬱症。我在學校從來都不是風雲人物，學習中等、相貌中等，彷彿一顆透明的玻璃珠子，掉到白開水裡，你絕對發現不了。

但是，抑鬱症讓我趕了一把時髦——突然間，整個學校的人都認識我了，我也成了中學時代某一類風雲人物。

你們大概以為我變成了林黛玉，那可不是。

高一期末分快慢班考試，我遲到了一會。遲到不能怪我啊，我媽早上非讓我吃酸豆角卷餅，我其實喝杯牛奶吃片吐司最舒服。但是為了讓她不要啰嗦，我連吃了三個酸豆角卷餅。

她手上還在包，但是我已經借口要遲到跑出門了。走到學校門口我就感覺很難受——我早上的腸胃根本消化不了酸豆角這種東西。

我扶著牆站了一會，門口已經沒人了，保安正準備把大門關上，早上七點半開始考試，我還沒到考場。六月份的天氣，燥熱已經難耐，知了全活了，使勁兒地聒噪，我頭髮里的冷汗像小蟲子一樣，慢慢爬到我臉上，還順便鑽到了我胸罩里，又熱又癢。

胃裡一陣陣反酸，我強忍著嘔吐的感覺，走向教學樓。

到了考場門口，監考老師正是我自己的班主任——全班80人，就我分到了自己班主任的考場，冥冥中我似乎有所預料——人啊，要是遇到一個倒霉事，先不要急，後面肯定還有更倒霉的等著你呢！

她一臉「早知你是這種人」的表情望著我，臉上的黃褐斑把她眼周塗上了黃黑色，讓她的眼神又暗又冷酷。我的冷汗頓時都嚇回去了，我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全考場的同學都大眼瞪小眼地望著我。

「你把書包還拿著幹嘛，要作弊嗎?」她帶刺的話一響起，同學們發出了嗤笑聲。我傻傻地站起來，拿著書包，走到教室前面放在了黑板下面的空地上。

這時，她手裡拿著要分發的語文試卷，走到我面前，剛好擋住了我回座位的路。教室不大，學生多，考生做到了講台旁邊，她背後才是過道，我一時間夾在了講台、課桌和她之間。

她比我矮大半頭，矮胖，剛好把我的去路擋得嚴嚴實實——此刻，像一堵牆一樣，把我圍在了眾人的目光中，好像被扒光了做展覽。

「什麼人都像你這樣，天下就得大亂，還有沒有規矩，還有沒有紀律，學生沒有一個學生的樣子……」

她的聲音正對著我衝來，幾滴唾沫星子噴到了我脖子里，我不敢去擦，腦袋裡轟轟作響。胃裡的酸豆角也蠢蠢欲動——我媽到底為啥非得讓我吃這個呢？我想不明白，十分後悔。

突然我一陣腳軟，想扶著什麼，但是周圍沒有能讓我扶著的東西，我頭暈了，只能看到她的兩片薄嘴唇一張一合在我面前動彈，接著，我「哇」地一口，我媽的酸豆角和卷餅全噴了出來——噴到她臉上，她脖子上，她身上，和全班還沒分發的考卷上。

我眼睛閉上之前，彷彿看到了從她衣襟往下慢慢「挪移」的酸豆角碎末，還有全班同學驚訝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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