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二胎我流落在外

坐在我對面的女人蘭草五十歲左右，常年夫妻倆帶著上初中的兒子在外租房，偶爾婆婆送點糧草過來。

春節也就回家過幾個晚上，平日里農村的傳統節日如清明端午中秋冬至等也就回家吃過飯趕緊出來。

農忙時回家幫著收割一下，事畢堅決不在家過宿。反正再怎麼樣，在家不停留過長，當然更談不上侍奉公婆了。

你看，這個女人忤逆吧，這個女人不識大體吧，這個女人不顧大局吧，這個女人不明事理吧，這個女人沒有半點賢惠吧。

還有男人也特窩囊吧，特沒擔當吧。嗯，是的，我也這麼想的，而且這麼認為的時候特有正義感，特義憤填膺。

但事實是什麼樣的呢？

蘭草今年虛52，生一個丫頭已經虛25。

25年前產房內傳出丫頭的第一聲啼哭時，她整個人大汗淋漓，幾近虛脫，產房外公公聽說生了一個丫頭片子，不由分說拉了婆婆就回家了。

出了產房看不見公公婆婆，只看見媽媽躲在一邊輕輕啜泣，她便明白了幾分。

幸好，住院的那些天丈夫和自己的娘家媽媽周全照顧著，婆婆偶爾偷偷露個面，送來吃的用的也不敢久留。

那時候年輕，哪裡受過這般委屈，又怕媽媽擔心，背著丈夫父母偷偷落淚不知多少次。

月子按農村規矩必須去婆家過的，整整一個月公公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

有點委屈也只能等在外打工的丈夫回來才能傾訴一下，婆婆伺候月子也只有在公公看不見的時候才能更殷勤些，公公如在場，懦弱的婆婆鐵定是不敢明裡表示出很關心的姿態的，否則必被罵得狗血淋頭。

當然還好，上刀山下火海的日子總算熬過來了。

丫頭一歲之後夫妻倆均外出打工，把娃留給了家裡的公公婆婆。

那次燙傷是在盛夏， 大夏天農村人家喜歡下午四五點中就燒好一大鍋粥先涼著，婆婆把粥燒好後，盛起來放一邊涼著，誰知蹣跚學步的丫頭一不小心碰翻了椅子，隨後便打翻了粥鍋。

在丫頭聲嘶力竭大哭時，婆婆戰戰兢兢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時，公公首先想到的是粥鍋翻了，破口大罵丫頭就是個討債鬼，當然更難聽的潛台詞就是巴不得丫頭早點.....

婆婆在公公大發雷霆之際，那時候還沒有電話，偷偷央求鄰居到不遠處蘭草打工的小廠子報了信，等蘭草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回家時，丫頭已經哭啞了嗓子。

婆婆手足無措地抱著丫頭一個勁兒流淚，丫頭被燙傷的部位已經起泡，紅腫，幸好婆婆小心翼翼地沒有觸碰燙傷處。公公在一旁余怒未消。

那是蘭草第一次發了瘋似地哭喊著責問公公他的良心他的疼肉之心哪裡去了。邊哭邊請鄰居用摩托車載著丫頭飛奔去醫院。

心莫大於哀死。

對懦弱的婆婆還有點感情，還有點應有的敬重，還有點憐惜那是真的，但對於仍然每天田間辛勞，屋內操持的公公來說，所有的感激與敬重就在這幾件痛徹心扉的事件中磨光了。

以後的日子小心翼翼保護好丫頭不受傷害是她的第一要務，別人家的那種祖孫間的天然的天倫之樂她當然是不敢奢望的，丫頭不受任何言語上的傷害或者來自爺爺的冷暴力已經是小東西的造化了。

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妥協，一種忍讓，一種遷就。

日子還得繼續，既然在一個屋檐下，總會有磕碰，總會有交集，總會有家長里短。

只要稍有爭執，公公就會指著蘭草的鼻子罵道：「你這個絕幾代的貨，我家就被你絕了。」當然更有齷齪的二丫是怎麼也寫不出來了。

終於在備受責罵12年後，小夫妻也有了一定經濟基礎後，下定決心備孕二胎，這邊剛有懷孕動靜，公公開始放話了，如果二胎還是賠錢貨，立馬分家。

當然巴不得分家小夫妻是說不出口的，為人子為人媳這點道理還是懂的，而且公公除了在重男輕女上這一點不能容忍之外，說實話，對這個家庭還是盡心盡責的。

二胎出生了，小子。從此公公揚眉吐氣的日子也來了，滿月周歲大宴賓客，逢人就樂呵。母憑子貴，對蘭草的態度也是180度大轉彎，看丫頭也沒那麼不順眼了。

蘭草不是不願意抗爭，不是不噁心公公的嘴臉，但一家人，能夠融洽時又何必揪住過去不放呢？

圖片來源於網路

兒子逐漸大些了，開始牙牙學語，慢慢明白點是非了，但只要蘭草想著教育或引導孩子，公公總是先發制人，完全護著不辨是非的孩子，蘭草完全沒有教育的餘地與空間。

兒子三歲時因為學著鄰居挑釁似的罵爺爺，蘭草在兒子屁股上狠揍了兩下，公公一把便揪住了蘭草的頭髮死摁在地，多年的積怨一下子爆發了，蘭草拼了命和公公對打了起來，自然是兩敗俱傷，大傷體統。

說到被公公揪住頭髮摜在地上蘭草眼眶紅了，我適時又加了一句，原來你也是個受害者呀。蘭草幾度哽咽。

也從那個時候開始，小夫妻開始正視孩子的教育問題，這已經不是諒解，溝通，體諒所能解決的了。

公公的冥頑不化既然不能改變，那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兒子減少和他的接觸。

丈夫這些年都看在眼裡，妻子該忍的也忍了，該受的委屈一樣不少。自古忠孝難兩全，儘管作為獨子的他搬出去留下老父親老母親在農村來說是大逆不道，有悖常理，但是，他們的委屈不說出來，誰又能懂呢？

即使是這樣，只要一有機會接觸孫子，公公還是會偷偷摸摸給錢，還是會不由分說一味護著，和顏悅色地講過道理，低眉順眼地說過輕重厲害，但公公油鹽不進。

即使蘭草姑子的23歲的兒子去年因為群毆鋃鐺入獄也沒能驚醒執迷不悟的公公。

我們很多時候總喜歡從片面表面去判斷一件事一個人的是非，總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給當事人扣上冠冕堂皇的大帽子，其實更多時候一家不知一家，清官難斷家務事。

說白了，公公就是想要一個孫子呀，就是慣著孫子呀，就只不過是重男輕女呀？他又怎麼就罪不可恕了呢？

不身處蘭草處境我們怎麼會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我們怎麼會理解蘭草夫婦力排眾議離開舒適的老家這麼多年流離失所?就如我們坐在甘泉邊想像沙漠行者的缺水，我們饕餮著大餐想像非洲難民的飢餓，只是想像而已，我們沒有深入骨髓的認同感。

要不是被逼得沒有退路，蘭草夫婦怎麼會這麼多年流落在外？

要不是怕兒子被公公溺愛不成器，他們又怎麼會每次過節時不顧婆婆的一再挽留執意要走？

要不是懼怕公公的強勢，他們又怎麼會棄年邁的母親不管？

要不是真的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蘭草的丈夫怎麼會在眾多親朋狐疑不解中背著不孝不賢的罵名忍耐這麼多年？

哪裡有那麼多的感同身受，更多的只是如人飲水罷了。

END

作者簡介：二丫，專職英語老師，閑時喜歡記錄身邊的點滴小驚喜，小確幸，小愉悅，小感動。然後，心生歡喜。二丫公眾號：二丫陪你來嘮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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