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原住民真的被歐洲侵略者屠戮殆盡嗎？

作者：冷兵器吧弗里曼

中國人對美洲的歷史長期存有一種僵化刻板的印象，誤以為經過歐洲殖民者的屠殺，美洲土著已然十室九空。不可否認，美洲的人口結構確因殖民者的湧入而發生巨變，但這種「大換血」真的源於歐洲侵略者的嗜殺成性嗎？假使重新分析美洲人口結構的變遷過程，就會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科爾斯特的軍隊與阿茲特克人的戰鬥】

眾所周知，西班牙人對美洲的第一次大規模殖民起自15世紀末。當時包括歐洲在內的舊大陸文明，還僅處於火葯時代的開端，西班牙征服者的主要兵器仍舊是刀劍盔甲。這就導致為數稀少的殖民軍，根本不具備滅絕中南美土著的行動力。事實上，早年抵達美洲的普通移民同樣少得可憐。畢竟相對於舊大陸，美洲荒蠻原始。隨著哥倫布的返航，食人生番的故事早打破了歐洲人對新世界的幻想。這種情況下還願意來美洲開荒探險的，要麼是「富貴險中求」的亡命之徒，要麼是鬱郁不得志的社會loser，所以歐洲移民必然不多。反之，美洲土著的數量則頗為驚人。除了北美相對稀疏外（約90萬土著），中南美洲因安第斯山脈盛產火山灰，擁有充足的天然肥料，故而非常適合發展農業。據現代學者估算，墨西哥中部（原阿茲特克帝國）在1519年約有2500萬人口，同時代的秘魯（原印加帝國）則有900萬人口。僅僅是這兩者相加，就超過了大部分歐陸國家。可見，西班牙殖民者要通過武力殺光美洲原住民，起碼是沒有可行性的。

【安第斯山脈】

講到這裡，可能又有讀者會感到奇怪，為何人數如此之少的殖民者能反過來征服這兩個龐然大物？是不是筆者的資料出現了偏差？事實上，不是西班牙征服者太兇殘，而是兩大帝國自身的組織架構有問題。

先說阿茲特克。由於特殊的國家體制，它周邊時常發生被征服部落叛亂的現象。阿茲特克常派遣年輕人鎮壓這些部落，並稱其為「花之戰」。一種學說認為，阿茲特克故意容忍周邊部族和城邦的存在，是為了訓練年輕人的戰鬥技藝，同時還能利用俘虜來補充祭品取悅神靈。吃掉敵人是阿茲特克年輕人的「必修」教程，有些類似於斯巴達青年捕殺希洛賤民的成人禮。

另外，阿茲特克的軍隊管理類似於封建制，軍人只效忠各自的領主或者氏族。君王僅是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並無實際上的絕對權威。所以在蒙特祖瑪被俘後，阿茲特克軍隊依然能組織起抵抗力量，但卻明顯缺乏向心力。再加上殘暴的「獵殺訓練」導致阿茲特克和周邊部族關係惡劣，這些敵對勢力趁著西班牙人的入侵群起反抗，這才致使帝國被西班牙和其他部落的聯軍所滅。

【阿茲特克的祭祀服飾】

而印加帝國則與阿茲特克相反，權力系統高度集中，國王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由於一夫多妻制，印加國王的子女往往可以達到三位數，他們中的一人繼承大位，其餘人則會成為貴族-領主階級。而「一個領主，不管他多麼顯赫，必須肩挑擔子，沿著掛有標記的通向庫斯科的道路（有四條）去見印加王。到達後，他必須放下擔子，表示效忠（取自薩緬托:《最初發現》，手稿，第７章）」。

一般類似體制通行於小國崛起之時，但龐大的印加帝國卻神奇地保留了這套系統。西班牙冒險家皮薩羅下令發動攻擊時，印加國王的臣民們拚命保護他們的君主，「秘魯貴族們仍用血肉築起的人牆擋住騎士（彼時印加人沒有攜帶武器），不讓他們接近君王，甚至臨死還緊緊抓住戰馬不放，一個人被砍倒，另一個人立即接替他的位置，他們忠貞不屈，令人感動（《秘魯征服史》第三卷·第五章）」。

尤其是在印加王被西班牙人活捉後，「沒有人再企圖進行抵抗了。印加王被俘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國。把秘魯人民團結在一起的神秘力量已經消失。人人在考慮自身的安危，就連駐紮在附近田野上的軍隊也驚恐萬狀。他們聽到這致命的消息後，見了西班牙兵就不戰而潰。遠征軍乘勝窮追，毫不留情。黑夜終於降臨了，它比人們更富於憐憫之心，它張開夜幕掩護敗兵逃脫（《秘魯征服史》第三卷·第五章）」。而這一切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印加王「覺得來者人數很少， 因而低估了他們的力量。 他在力量上有絕對優勢，可以在敵軍到達卡哈馬爾卡時調動他的軍隊不費吹灰之力全殲白人。因為他想親自看看白人的模樣，所以讓他們翻山越嶺前來，他的意圖是留下幾個他喜歡的白人為自己服務，其餘的人統統處死，把他們帶來的兵器和戰馬據為己有」。跑得不夠快的印加王，最後帶著整個國家為他的任性付出了代價，印加帝國的結局也由此註定。

【西班牙軍隊與其土著盟友攻打敵對土著人】

不可否認，被歐洲人征服後，印第安人口確實發生了大幅度下滑。例如，1580年墨西哥中部人口銳減到200萬，1630年僅剩下75萬。而秘魯在1570年下滑到130萬人口，1620年僅剩餘67.2萬（《劍橋拉丁美洲史》第二卷）。那麼，這是否意味著印第安土著遭到了滅絕性的屠殺呢？

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導致印第安人大規模死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突出的是天花。在西班牙人征服墨西哥的過程中，一名老兵記錄了關鍵性的細節：「卻說納瓦埃斯和他帶來的一個黑人，這黑人渾身痘瘡，對新西班牙（墨西哥）來說這真是不祥之物，他的病在當地到處傳染，造成大量死亡，據當地印第安人說，他們從沒生過這種病，因為不懂這種病就一再用水洗，因而引起大量死亡（《征服新西班牙信史》）。」

同樣在秘魯也發生了類似情況：「隊伍里又流行一種奇怪的疫疾。發起病來，混身長瘡，很像可怕的腫大肉贅，一弄破就會大出血，危及生命，有幾個病號因此而喪生。這種怪病，來勢迅猛，患者的體力消耗很大，有些人晚間上床時還安然無恙， 第二天清晨雙手就抬不起來。這種瘟疫在這次侵略中第一次發現，侵略戰爭結束後不久它就消失了。在此期間，它傳遍了整個地區，土著居民或白人無一倖免（《發現和征服》）。」

根據《編年史》記載，16世紀幾乎每隔十年左右，就要發生一次大規模的瘟疫。年輕人口的損失尤其嚴重，直接導致了緩慢的人口恢復速度——畢竟青年人才是生育的主力。這也解釋了為何在16-17世紀，印第安人口大幅度下滑。

【凱瑟朱麗安的《翻譯官與一個介紹人》】

再者，生活環境的驟變，也是印第安人口下降的重要原因。雖然西班牙當局為了保護土著免於過分沉重的壓迫，曾訂立諸如禁止強制印第安人在礦產勞作的法令，但收效甚微。歐洲征服者帶來了一套全新的生活模式，讓印第安人很難適應，而且心理上備受煎熬。秘魯總督卡斯特爾福埃爾侯爵就同情地說道：「被征服者不得不把自尊、財富、幸福、和歡樂都交給勝利者。」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當剩餘的美洲土著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刻後，殖民地社會便開始趨於安定，印第安人口迅速恢復。據統計，1796年秘魯總人口已經達到了1400萬。其中印第安人佔到了57%，梅斯蒂索（mestizo）人（白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佔到了23%，而白人只有12%（《劍橋拉丁美洲史》第二卷）。時間稍晚一些的墨西哥（大約19世紀初），總人口約600萬，白人約111.5萬，混血人口約240萬，印第安人約230萬（《墨西哥近現代史綱，1810年-1945年》上冊第63-66頁）。

【很多墨西哥人的長相可以看出明顯迥異於白人】

雖然那個時代的征服戰爭不可避免地伴隨著屠殺，但是其實包括中國在內，屠殺並非造成人口下降的關鍵因素。事實證明，大部分災難來自征服之後的疾病和壓迫。可能有人會說，雖然屠殺只佔小頭，但西方殖民者畢竟是人口下降的罪魁禍首，但是，16世紀開始的全球化趨勢是不可阻擋的，只要美洲不再隔絕，舊大陸的瘟疫就一定會到來，落伍的科技水平也必將令印第安人遭到征服和壓迫。無論這些災禍來自歐洲人，還是其他任何可能抵達美洲的外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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