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的一聲嘆息：唐傑忠老師一路走好！

侯寶林、梁左、馬季、唐傑忠等先後辭世，相聲的鼎盛年代結束了，同時思潮洶湧、文化震蕩的社會變革時期也過去了。春晚的相聲，已經從大年夜熱氣騰騰的餃子，變成了吃飽了「溜溜縫兒」的餃子湯。

聽到著名相聲演員唐傑忠去世的消息，頓生無盡感傷，這位總是滿面春風、笑容可掬的老者，彷彿雨後的浮雲，把相聲的繁華錦繡也一併帶走了。

小時候家裡有一台9英寸的小電視機，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桌上的收音機，那裡面什麼都有，孫敬修爺爺在「小喇叭」節目中講的《西遊記》，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侯寶林、郭全寶說的相聲……

我一直認為侯大師的相聲——用咱們北京話講——蓋了帽兒了！

中學課本中有一篇文言文叫《口技》，這篇清人的散文記錄了口技表演者精湛的技藝，其中最後一句「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如故」，與文章開篇呼應，表明口技藝人全屏一張嘴，而渲染出一個雜亂、宏大的場面，惟妙惟肖。

侯寶林、郭全寶先生的相聲，與上述的道具、場面類似，也不過變成了「兩人、一桌、一扇、一手帕」而已。逗哏（侯先生）主導情節的發展，捧哏（郭先生）呼應、穿插、添油加醋，兩個人一唱一和、相得益彰。

濃濃的京腔，總帶我回到短時間住過的北京東城的大雜院，彷彿街坊四鄰打招呼、拉家常。記得兩位相聲名家的《關公戰秦瓊》中有一段，描述舊社會戲園子里喧囂的場景：

裡邊兒瞧座兒/ 哎，這邊兒四位/ 這兒添個碗兒 / 泊洋糖、煙捲兒、瓜子兒嘞 / 麵包、點心/ 看報嘞，看報嘞，當天兒來的新聞 / 呦，二嬸兒，我在這兒呢！

這一段一氣呵成，彷彿口技一樣，活脫脫把有個喧鬧、市井的劇場呈現在眼前，真好像是小胡同里的大世界！

解放前的相聲演員，很多都是街頭賣藝的，能在老北京天橋劇場撐檯面的也不多。舊時的藝人多發於民間，遊走鄉野，棲身都市，相聲難免沾染江湖氣，「臟口」段子多，上不了大雅之堂。

解放後，一度被當作舊社會、舊文化的殘餘，整個相聲界面臨著生死存亡的考驗。

我高中時，曾以學校文學社「社員」的身份，到中國現代文學館（當時還在北京西三環北路萬壽寺一帶的四合院里）採訪老舍先生的兒子舒乙老師。舒乙透露的史實讓我格外驚訝：

20世紀50年代，侯寶林等相聲界的領軍人物來到老舍家裡，懇請這位北京文藝界的大腕兒為他們寫新相聲。作為旗人後代的老舍「樂意去寫或改編通俗文藝，那些藝人也是重要的原因，許多的旗人都在這一行（包括相聲在內的很多曲藝形式——作者注）中，給他們找碗飯吃，讓他們活得有點尊嚴，把他們那快要失傳的玩意兒保存下來」（引自《圖本老舍傳》）。

後來新相聲取得了巨大成功，相聲也迎來了超凡脫俗的發展階段。舒乙說，逢年過節，很多相聲演員還要專門到老舍家給他磕頭、拜年，感激他的雪中送炭、鼎力相助。

後來，侯先生還以語言大師的身份，在北京大學為在校師生做專題講座。相聲不再是「下里巴人」的娛樂，而是語言的藝術！

作為相聲蓬勃發展的親歷者，唐傑忠先生先後與劉寶瑞、馬季、郝愛民、姜昆等搭檔，從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一直以「捧哏一家」的角色，活躍在舞台上。

1987年春節聯歡晚會，不僅有費翔的《春天裡的一把火》，出彩的大多是相聲演員。馬季、趙炎、王金寶、姜昆、唐傑忠、侯躍文、石福寬、笑林、李國盛、劉偉、馮鞏，名家薈萃；《五官爭功》、《虎口遐想》、《打岔》、《學播音》、《電影對聯》，佳作雲集。相聲演員在當年春晚上還客串了主持人的角色，風光無限。

這其中，馬季、趙炎、王金寶、劉偉、馮鞏的群口相聲《五官爭功》和姜昆、唐傑忠的對口相聲《虎口遐想》算得上是整個80年代的巔峰之作。

值得一提的是，著名作家梁左加入了80年代的相聲創作，《虎口遐想》、《小偷公司》是他的代表作品，極盡諷刺之能事，銳利得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切入了積重難返的社會頑疾。梁左還創造性地把相聲的風格帶入了膾炙人口的情景喜劇《我愛我家》之中。

其實，從侯寶林、馬季（按相聲界的習俗，唐傑忠與馬季同輩），到姜昆、馮鞏、郭德綱，諷刺、揭露一直是相聲的社會功能，反映大眾呼聲，宣洩民間情緒。

但現在的相聲，為了取悅觀眾，又開始走舊時代的「三俗」老路，不惜糟踐自己的家人，結果並不好笑，反而讓人覺得「不著調」。

春晚的相聲，已經從大年夜熱氣騰騰的餃子，變成了吃飽了「溜溜縫兒」的餃子湯。

沒有領導的意旨，相聲也得識時務，別信口開河。搞搞底層民眾的三角戀可以，吐槽錢多人傻的暴發戶可以，糟踐「不著四六」的美國總統可以！

相聲演員用搞怪的化妝、無厘頭的賣萌，實現了相聲的新趨勢——「說的少，做的多」。

他們更傾心於從政、做嘉賓、當主持人，相聲之於他們也漸漸成為副業。

相聲的起起伏伏，正是社會文明演進的表象，超越意識形態的藝術並不多見。

思潮洶湧、文化震蕩的時期過去了。著名歷史地理學專家葛建雄教授提出，中國歷史上天下統一的太平盛世卻並沒有形成與之相稱的思想自由和學術繁榮，更沒有產生一批超越時代的巨匠。

侯寶林、梁左、馬季、唐傑忠等先後辭世，相聲的鼎盛年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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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剛（Andrew）

英國格拉斯哥大學MBA；現任英國諾森比亞大學中國區首席代表；十幾年來一直從事中英教育交流、文化傳播工作；2002年合著《歐洲情調之旅》一書；2016年9月新書《到英國去》出版；獲評搜狐「2016年度留學類自媒體人」；微信公眾號：趙剛Andr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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