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最後的兇手

這天，劉大成洽談完一個大項目，回到辦公室，吩咐秘書開紅酒慶祝。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劉大成拿起來一聽，是一個陌生人的聲音，低沉又含混：「劉大成吧？」

劉大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是啊，什麼事？」

陌生人說：「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十年前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你應該還沒忘記吧？」

劉大成心裡一個激靈，感覺自己的神經像是被火燙了一下，十年前的一樁舊事立刻浮現在眼前。

別看劉大成現在是個響噹噹的民營企業家，手裡資產有上千萬，可十年前他還只是個普通打工者，是一家私人煤礦里的挖煤工。那天，眼看著要過年了，其他工人都陸續拿到工錢回家了，可輪到劉大成去領錢時，礦長黑頭卻說沒錢。聽伙夫老秦說，礦上每年總是有人拿不到錢的，劉大成氣得不行，那晚在老秦屋裡喝了一肚子悶酒後，出來便徑直去找礦長黑頭。

黑頭開了門，見是劉大成，沒好氣地嚷道：「沒錢！沒錢！」劉大成滿嘴噴著酒氣，低聲下氣地哀求說：「你給一半也成。」可是黑頭卻猛地把劉大成往屋外一搡：「老子就是沒錢！」劉大成踉蹌了幾步，跌坐在雪地里，只覺得一股酒勁兒上直往頭上涌。

他「騰」地從雪地里跳起來，吼一聲：「我揍你個王八蛋！」拾起根樹棒衝上去，朝黑頭當頭就是一棒，只見黑頭身子一晃，人立刻像截樹樁似的轟然倒地。

此刻劉大成的酒意一下全醒了，傻愣愣地看著黑頭在地上掙扎兩下，不動彈了。這時，他身後傳來老秦的咳嗽聲，他猛地反應過來：不好，出人命了！立刻哆嗦著從黑頭兜里掏了沓錢，慌忙跑了。

又驚又怕的劉大成本以為警察很快會找到自己，沒想東躲西藏地過了個把月，也沒見有人來追查。這天，他從一張包滷菜的舊報紙上看到黑頭被殺的消息，說西郊某礦礦長黑頭被殺死，由於現場沒有目擊者，也沒留下什麼線索，給案子的偵破帶來很大的難度，云云。劉大成驚喜萬分，這麼說，老秦沒有去報案，警察也沒有懷疑自己是殺人兇手！

劉大成一下膽子就大了起來，他用從黑頭身上拿的錢做起了生意，一步一步，越來越發達……兩年前，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公司——他的大成公司正式掛牌了！沉浸在成功喜悅中的劉大成幾乎忘記了那樁血案，白天忙忙碌碌簽約談判，晚上燈紅酒綠盡情享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可現在這個電話，把舊事勾了出來，彷彿兜頭給劉大成澆了一桶冷水。

「怎麼，不會想不起來吧？」大概因為劉大成好一陣沒說話，那個陌生人便又開口了，提示劉大成說，「錢多了，應該做點善事，南郊區馬溝小學的一百多個孩子，現在還在破廟裡上課呢！」

沒等劉大成回過神來，對方把電話掛斷了。

劉大成顫抖著手，聽著電話里「嘟嘟嘟」的忙音，細密的汗珠爬滿了額頭。

女秘書走進來，被劉大成這個樣子嚇了一跳，忙問：「劉總，怎麼了？」

劉大成擺擺手，擱下電話，抱著腦袋悶坐著想了一會兒，說：「你安排車，我要去南郊。」

就這樣，劉大成被「逼上了梁山」！三個月之後，一所由他大成公司捐資的馬溝小學新校舍，竣工了。

就在學校竣工的第二天，劉大成又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電話里依舊是那個低沉含混的聲音：「十年前你討錢是為了回家過年吧？眼下又快過年了，北郊一百多個孤寡老人住的養老院又破又爛，你有能力，為什麼不讓他們也過個好年呢？」

劉大成一聽就跳起來，沖著電話那頭喊：「老秦！我知道你是老秦！你別給我裝神弄鬼的，我知道是你！」可是，對方卻什麼也不說，「咔」把電話掛了。

女秘書驚詫地看著劉大成，劉大成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說：「你們去北郊看看那個養老院，馬上規劃，重修！」

養老院終於很快就翻修一新！可沒過幾天，那電話又來了：「劉大成，十年了……」劉大成一聽到這個低沉含混的聲音就心驚肉跳，可他又不敢有絲毫的違背，所以每來一次電話，他就得做一件善事。就這樣，在三年多的時間裡，在神秘電話的指引下，劉大成不但修建學校和敬老院，還出錢資助貧困學生，幫助重病老人，救助陷入絕境的家庭……

劉大成的善舉引起了媒體的注意，紛紛對劉大成的事迹進行報道，稱劉大成是「慈善企業家」、「愛心老闆」，市長還親自為他頒獎，大家都把他當作學習的榜樣。劉大成的生意越做越大，知名度越來越高，公司資產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翻了一番，可劉大成卻整天戰戰兢兢的，他心裡清楚，有那麼一隻大手，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財富和榮耀一下子擼走，甚至連小命也不會給他留下。他晚上總也睡不好覺，不止一次地夢見一長溜警車閃著警燈直向自己包圍過來……

劉大成的忍耐到了極限，他決心要擺脫這個神秘電話，要想辦法除掉老秦，讓自己耳邊再不會響起那個讓他渾身發抖的電話指令，他要將恐懼連根拔掉。劉大成以五十萬元的酬金，雇了一個殺手，要他找到老秦，並且幹掉他。

可是半個月後，殺手回來了，他帶回的是一個讓劉大成感覺更加可怕的消息：老秦在兩年前就得癌症死了。死了？那打電話的又會是誰呢？除了老秦，還有誰是當年的目擊者？

就在劉大成苦思冥想的時候，神秘電話又來了，還是那個低沉含混的聲音：「劉大成，你還記得那個晚上……」

「你是誰？你究竟要怎麼樣？」劉大成先是歇斯底里地喊叫，隨後變成了哀求，「你要多少錢才可以罷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我的財產分給你一半！求你放過我吧……」

那個聲音打斷了劉大成的話：「人民醫院住著一個小男孩，腎衰竭，只要三十萬，就可以救他的命。」說完，「啪」電話掛了。

劉大成呆若木雞地枯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個通宵，他不敢閉上眼睛，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看到警察拿著手銬向他走來，一聲槍響，他擁有的金錢與地位都隨著他的魂魄一起煙消雲散……沒辦法，劉大成第二天只好給人民醫院那個小男孩送錢去。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那個神秘電話再次響起：「劉大成，你……」

這次，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劉大成就搶先開了口：「我知道，東郊山上的老百姓喝水很困難，我已經把材料準備齊全了，明天就安排人去修水池，將水引上去！」東郊山上老百姓缺水吃的消息，是劉大成前兩天看報了解到的，他知道那個神秘的電話早晚會指引他這麼做，乾脆先把好事做了。

聽劉大成這麼一說，對方不覺遲疑了一下，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啪」就把電話掛了。

聽著話筒里「嘟嘟嘟」的忙音聲，劉大成感覺既憤怒又無可奈何。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坐以待斃」，既然殺手靠不住，他決定親自動手，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那人挖出來，不管是老秦，還是老秦的鬼魂。

劉大成找到了老秦住的村子，還去了他的墓地，墳墓上野草叢生，村裡人說老秦早得癌症死了，因為沒有錢治病，是被活活痛死的。站在亂墳崗上，劉大成迷茫了：既然老秦的確是死了，那麼，這個打電話的人到底是誰呢？他現在到底躲在什麼地方？

奇怪的是，自打劉大成去過老秦村子之後，那個神秘電話就再沒來過。不過，劉大成依然惶惶不可終日，他總感覺那個打電話的人沒有放過他，唯一能讓他不把電話打過來的辦法，看來就是自己要不斷地捐資，修這裡，建那裡。對於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劉大成已經非常敏感了，他總是在第一時間出錢出力。

不久之後，這一天早晨，劉大成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說多年以前發生在西郊的殺人案成功破獲，殺死礦長黑頭的兇手已經自首，是一個中年漢子，名叫曹三……

曹三？曹三是兇手？那麼自己呢？劉大成將這條消息反反覆復看了十幾遍，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明明是自己殺死了黑頭，兇手怎麼變成了曹三呢？這年月，有人冒充名人，冒充領導，冒充警察，冒充乞丐，可怎麼也沒聽說有冒充殺人犯的呀？整整一個晚上，劉大成都沒有睡著覺，他將自己當時殺死黑頭的場景在腦子裡放電影般的過了一遍又一遍，黑頭的的確確是死在自己樹棒底下的啊！劉大成決定去看看那個叫曹三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劉大成終於見到了曹三。曹三滿臉病容，警察告訴劉大成，曹三已經是癌症晚期了。癌症晚期？劉大成心頭一驚，好像悟到了什麼，他請求能和曹三談談，警察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見到劉大成，曹三笑了，說：「我沒想到你會來。」

劉大成迫不及待地問：「你就是那個打電話的人？」

「不只我一個人。」曹三的回答讓劉大成目瞪口呆，「我住進醫院的時候，遇到了另外一個病友，他也是癌症晚期，他在彌留之際託了我一件事情，就是壓低嗓門給你打電話。」

劉大成問：「那個病友，是老秦么？」

曹三搖搖頭：「不是老秦，他姓王。在老王之前，是老李。老李之前，才是老秦。」

曹三的一番敘說，終於讓劉大成知道了事情的因由：在那個癌症病房，老秦、老李、老王和曹三，這些病友將他劉大成殺人的事情作為一個秘密，像接力棒似的傳說著；同時傳送的，還有那個打神秘電話的任務。

「老秦說，那礦長黑頭先前做下了好多惡事，死是罪有應得，所以當時就根本沒打算要告發你。直到八年後，他偶然從報紙上看到你的相片和發跡史，又暗中觀察了你好久，發現你已經被錢埋沒了良心，為富卻不仁，就想著要懲戒懲戒你，所以才出了這一招。」

劉大成聽了，長長地嘆了一聲，說：「送人玫瑰，手有餘香。我看著自己出錢修的那些橋和路，建的房和樓，看著那些我資助過的人活得那麼快活，我也算是明白了人生在世的道理。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卻要冒認這個殺人死罪呢？」

曹三沉吟了一會，說：「我不想讓這個神秘電話繼續下去了，我知道，只要這案子沒結一天，你就會被鬧心一天，我這麼做，為的是讓你拋棄過去的包袱，今後做一個輕鬆的人。」曹三說到這兒微微一笑，「我已經病到晚期了，選擇這種方式，也算是解脫。」

劉大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曹三，怎麼回的家……他腦子裡沉沉的，但是有一點他心裡很清楚，那就是給他打神秘電話的這幾個癌症病人，從老秦到曹三，他們指引自己幫助了那麼多困難的人，挽救了那麼多的生命，做了那麼多的善事，但卻沒有一個人是為了自己的事給他劉大成打過一個搖錢的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劉大成收拾收拾，走過陽光燦爛的街道，來到公安局，他說：「我是兇手！」

文/安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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