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星星更早尋找到你

比星星更早尋找到你

作者：修紅宇

當他邁進家門時，我歡呼著迎上去，緊緊地抱住他。曾經躺在我臂彎里酣睡的孩子，如今，我的頭只能偎在他胸口。他周身都是異鄉的氣息，有些陌生。

兩年前，他隻身一人赴澳洲讀書，我去機場送他，整個人哭到崩潰。此後，家裡人便「禁止」我去機場，每次他假期回國，我只在家裡歡迎他歸來，再目送他離開。而眼淚還是會在收拾他空蕩蕩的房間時湧出來。

像個大人一樣回抱了一下之後，他便輕輕地掙脫開我的手臂。

放下行李箱，他逐個房間走了走，看看陽台上他爸爸種的花草，看看鋼琴上我的那些布偶，看看冰箱里早早給他買好的吃食，看看書房裡的書，然後，朝我笑了笑，那孩子氣的笑容，讓我知道我的寶寶回家了。

可是，回到從前的生活環境中的，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小孩。他變得客氣了：向為他準備早餐的我說「謝謝」，向為他煎炒烹炸出一桌晚餐的老爸說「辛苦了」，向為他燉雞燉魚費心做每一道菜的姥爺姥姥說「別那麼麻煩，別累壞了」。在國外每一餐都得自己操心的他，曾給我發過一條微信：「媽，我現在懂得了，能為你做每一頓飯的人，才是最愛你的人」，那是僅有的一條流露出他內心感受的微信。

他留學的城市，遠在3小時之前的時間裡，遠在9649公里之外的空間里，遠在他自己的青春里，成長過程中那些努力與辛苦，那些寂寞與孤獨，那些不期而至的雨滴，只落在他一個人的頭上，只存在他一個人的心中，他很少說給我聽。

回到家來，他大多時間呆在自己的房間里，聊天時也是問一句答一句，關於留學生活，不願多談，只說不用操心，一切都好。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對我來說，已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好在，這麼多年來，始終有一條用音符織成的看不見的「臍帶」，聯結我們母子的心，只要牽動它，我們彼此就不會因時間和空間的阻隔而變得陌生。

那天，他問我正在聽誰的歌？我說薛之謙，「哦，」他顯出興趣缺缺的樣子，想要離開，我連忙叫住他：「兒，你聽聽這首歌，一個不知名的組合演唱的。」

「不知名」這個詞果然留住了他的腳步，他安靜地等我播放《新年》，「聲鳥」組合相識十年來發表的第一支單曲：「誰敲響新年的鐘？/這一年你還剩多少話想說？/在這歡聚的時刻/痛苦或歡樂/該和誰訴說？」

在「聲鳥」清透的歌聲中，我告訴他：除夕夜我是聽著這首歌度過的，聽時很惦念遠方的他，「當這煙花綻放時/我多想你」，「還不錯，」他淡淡地稱讚道：「吉他的伴奏很好聽」。

聽完《新年》，他趴到電腦前搜尋著：「也給你推薦幾首歌吧」，我暗喜：盼望的時刻終於來了！他不愛記日記，不愛傾訴，惟有正在聽的那些歌，能泄露出有關他心情的隻言片語。把手搭在那些歌的旋律上、歌詞上，我能感知他生命的脈動。

他找出來的MV有Image Dragon的《 Radioactive》，「聽這鼓點，太燃了！」我仔細聽，果然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有《Mirror》，雖然Lily Wayne的文身很酷，Brunos Mars 的歌聲中也有一飛衝天的激情，但打動他的卻是歌詞所傳遞的那份孤單，「人最長久的朋友，就是鏡子里的自己」；還有《 Hurt》，已值風燭殘年的Johnny Cash，用蒼涼的歌聲唱盡人生況味——原來他內心的音樂世界這麼豐富，我既感到欣慰，又有一絲說不清的失落。

「我要把最喜歡的歌介紹給你，」他突然做出一個決定：「不過你要先了解這部漫畫，」他那鄭重的樣子如同打開了心愛的百寶箱，我於是看到了《一拳超人》。當我們為光頭崎玉一起開懷大笑時，他就蹲在我身邊，像十歲時的模樣。

之後，他放動畫片《一拳超人》的片尾曲給我聽。那首歌有一個動聽的名字《比星星更早尋找到你》，演唱者森口博子有一副動聽的歌喉，歌中處處是動聽的旋律，但所有這些加起來都不及他的話動聽：「在國外，每次聽到這首歌時，我都會想家」。

「最愛的人 現在在哪裡呢？/凝望著夜空 那浪漫的心情/我要比任何人都更早尋找到你/請直接回家去吧 早點回家哦！」儘管一句日文都不懂，我依舊聽得淚眼模糊。

記得在外地念大學時，每天下了晚自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常常邊遙望夜空邊想著家，還曾為月亮寫過一首小詩：「是母親彎曲的食指/一端指我/一端指近家的方向……」月亮所指之處，星星鋪成歸路，都在告訴遊子「早點回家哦」……

那個短暫的假期之後，他又要飛走了，但這一次分別我沒有那麼傷心，因為臨離開家前，他悄悄塞給我一摞畫紙，上面畫的都是各種表情的一拳超人。我把它們貼在本子上，每天一邊聽著森口博子的歌，一邊翻看他的畫。有如此貼心的禮物陪伴，時間過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