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安永的書法
書法寫的是修為
——對安永書法的一種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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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若冰
這些年,凡見過安永書法的都嘖嘖稱道說安永的書法有一種文人情懷,其墨色情趣,章法底蘊遠遠超過了許多大名鼎鼎的所謂「書法家」。然而幾十年來,安永的字只贈送親友,從不參加展覽。追問其故,安永總是淡淡一笑,說:「寫詩寫字我都是一個票友,千萬不要當真!」
話雖如此,但據我所知,安永對書法的溺愛甚至超過了文學。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他還在市委宣傳部時,我就驚訝於他謄寫稿件時一手瀟洒乾淨的鋼筆字。後來看到他玻璃板下以顏真卿為範本摩寫的硬筆書法,我才確信安永字寫得好原來是有出處、有來由的。再後來我發現,寫字和讀書、寫作成了他工作之餘消磨時光,享受生活的日常方式。居住條件好些後,他在家裡和辦公室安置了案幾。案頭上筆洗筆架、大筆小筆,一應俱全。就連平時批閱文件,給朋友寫信,都用毛筆。
有次去他辦公室,安永拿出一沓在一種古人使用的紅傘格上寫的行書慨嘆說:「在這張紙上寫毛筆字,才有一種夢回唐朝的感覺。」接下來他說,更早的時候書法不是一種獨立藝術。古代人文寫文章、抄公文、給皇帝寫奏章,甚至開藥方操筆寫累了,拿過一張紙隨便亂畫,無拘無束,享受率性而為,信手潑墨快樂之際,有人見著好,就收藏起來,還有人裝裱起來懸掛於廳堂,這才使得原本只是為了表情達意的墨筆字獨立出來,成了一門獨立藝術。
安永對中國書法藝術的這種理解,我特別贊同。看看古代那些書法大家,比如王羲之、柳公權、顏真卿、蘇軾等等,哪一位不是大文人、大學問家?更何況,自古以來我們都說中國書畫是「文人字畫」,如果不是文人,沒有文化人素質和修養,你憑什麼用那些固定的筆畫、簡單的線條表現並體會中國書法藝術所蘊含的中國文化的精、氣、神呢?
大抵是出於對書法藝術真諦深刻理會,或者是由於閱讀和寫作讓他對中國古代文人情懷和風度心儀仰慕的緣故吧?這些年來閱讀、寫作和書法,幾乎是安永最愛不釋手的生活利器。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剛剛認識安永開始,我就知道他讀《老莊》、讀《古文觀止》、讀《紅樓夢》和《戰爭與和平》,也讀佛洛依德和尼采。後來他甚至開始研讀《金剛經》和《心經》。對於從來沒有立志要當書法家或詩人的安永來說,我感覺這種幾十年如一日不溫不火、不棄不離的閱讀,其實是他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他從那些經典里汲取的是一種精神、獲得的是一種教養、得到的是一種學養和修為。這就註定了安永寫字的心態和心境,跟有些從來不讀「聖賢之書」,甚至連中國書法入門必修之課——楷書都不會寫的急功近利的所謂「書法大家」有了本質區別。
我大概是看安永寫字最多,收藏他書法真跡最多的一位。我最早得到安永書法作品,是他還在北道區做副區長任上。後來,到他辦公室或家裡,只要看他有暇,我就鼓動他揮筆抒情,索要墨寶——為自己也為希望得到他作品的親朋好友求字。甚至這些年過春節鄉下老家的春聯,也是我在每年臘月二十八九「逼」他揮毫書寫的。
多少年來,安永工作一直很忙也很具體。一年四季,辦公室總是人來人往,連偷閑聊陣天的時間都沒有。但到了除夕,大院里、走廊間變得空前空蕩。外面飄著雪花或瀰漫著淡淡的陽光,安永揮筆潑墨,以一年中難得的輕鬆與自在開始寫字。安永寫字,著墨運筆時而瀟洒自如似龍蛇騰躍,時而舒緩凝重如鐘磬幽鳴。人與筆墨相溶,字和神心交匯,墨跡字形,全然似自心底肺腑迸發而出;筆意章法,乃從靈魂深處呼嘯而來。一幅寫完,那種書人合一的快感和激情似乎還在胸中奔涌,在體內瀰漫。這時,安永會面對雪白宣紙上幽光閃爍的漢字,提筆凝視,佇立片刻,然後繼續下一幅。安永寫字用的是心智和情感,所以看他寫字,也需用心、用神、用感情,因為他寫字的狀態和那一顆顆落在紙上的墨筆字讓你覺得,安永筆端誕生的那些漢字不是一團墨跡,而是一個個如會吐納、會呼吸,有精有神的鮮活生命體。而讓他筆下每一個字獲得生命和意識的,是來自書寫者靈魂和情感深處那種吹拂自如,瀰漫不絕的中國文人情懷和修為。
安永早年寫的最多的是楷書。上世紀八十年代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一有空暇就用鋼筆或毛筆練習楷書,直到對每個字的結構,以及甲骨文、《說文》里漢字的字形、字義爛熟於心後才開始寫行書,甚至草書。在安永看來,中國書法的神韻暗藏在每個漢字的結構和形體里。自古及今,同一個漢字之所以在不同書法家筆下呈現出全然不同的狀態,就是因為不同書法家的經歷、學養、修為讓他們對同一個字所蘊含的文化底蘊有不同感受的緣故。安永認為讀貼和臨帖同樣重要。而且沒有楷書基礎,是不可能領悟中國漢字的神奇奧妙的。因此安永案頭經常擺放許多歷代書法名帖,有《曹全碑》、《石門頌》、《西狹頌》、《玄秘塔帖》、《醴泉碑》。但安永最為鍾愛的是王羲之,光《蘭亭序》碑帖就有好幾個版本,平時練字臨帖最多的也是《蘭亭序》。安永認為,《蘭亭序》不僅是王羲之書法精品,其文辭之優美,意境之高遠,以及其間所體現的中國傳統文人情懷與精神,已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象徵。縱觀安永書法,其紮實的書法功底來源於對顏真卿和柳公權楷書精神所蘊含的中國書法要義的深刻體認,而促使其書法實現化我之境大境界的淵藪,則是安永從筆意和神韻上對王羲之所代表的中國優秀傳統文人所確立的中國文化精神從人格行為到精神意識的沉迷與迷醉。所以他的書法從形而上和形而下都是安永個人藝術風範、人格氣質、文化精神的自在呈現。於是面對安永俊逸飄灑,有骨有肉的筆墨,你時不得不相信安永那種浸淫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書法,是當今那些內心蒼白、底氣不足,沉迷於庸俗之境和銅臭之味的所謂「書法家」永遠無法企及的。
所以談起安永書法,詩人周舟總是慨嘆說:「安永的字是有出處的。他的字里有種讓人著迷的文人風範——這恰巧是當代書法界最為稀缺的!」
在精神和行為上享受中國傳統文人精神照耀,是安永一生的追求。所以他書法作品裡所瀰漫的那種文人氣質,是他想收斂也掩藏不住的。我和安永對藝術有同樣的理解,即真正的藝術最終表現為一種人格修養和文化修為——在有了足夠藝術訓練並擁有一定藝術基礎後,決定一個藝術家能走多遠的,不是技法、技巧和腦袋有多聰明,而是文化積澱、思想深度以及心胸、眼界。安永不僅讀書寫字,還長期在當代中國政治經濟和生活的中心洞悉人世滄桑,體味世態人心,又會譜曲,還拉得一手小提琴和二胡。這樣的修養和經歷,再加上他對待藝術和俗世的泰然心態,才是安永書法具備讓人沉迷的精神和靈魂的根本。
去年,安永囑我買一本冊頁,選些我的詩,說要給我寫一本手抄詩集。幾個月後,他將用一手漂亮行草抄寫的五十多頁厚的《王若冰詩抄》冊頁交給我時說:「給孩子做個留念吧!」他尚未說明的意思我很清楚——這詩抄凝結的是兩個精神上以沫相濡,情感上心心相惜的朋友二十多年的情感經歷。安永從不將自己書法作品拿去展覽或發表,卻每過一段都會為我和惠富強送幾幅作品。有長卷、有斗方和條幅,也有尺牘小品。他說:「古代文人之間唱是為了表達情意,我給你的字,就權當是朋友之間的一種念想吧。」
當今社會最熱門的藝術家是書畫家。這些年我在文化界混,收拾的字畫也不在少。但多少年來我家裡掛的書法作品,一直是2004年走秦嶺前夕安永寫的一幅即興小品——2004年6月的某一天,我將準備赴秦嶺考察的消息告訴安永後,他當即推開雜務,約我到西關一家茶樓小坐小酌,和我交流跑秦嶺的想法和安全上需要注意的問題。幾天後,他差人送來一幅裝裱的立軸。打開一看,方知斯夜酒散,安永還惦記著我的秦嶺之行,於是在四張小灰麻宣紙上揮筆寫就了這幅被我至今不忍下牆的書法作品。其書曰:
「六月十一日傍晚,友王若冰約面談。尋一雅靜之處永太和茶樓,若冰飲酒數缸後急曰,近日欲走秦嶺,集所得所所思成書。意已決。吾聽之甚喜並祝走秦嶺有獲。安永書」
既有對安永書法的偏愛,更有對他書品和人品的敬重,這些年來我都將這幅作品懸掛在我擁擠不堪的書房最顯眼處。
201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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