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橋《青絲三千》

文/白楊橋

【作者簡介】白楊橋，山東省散文協會會員，濟南市作協會員。作品散見於《濟南日報》《山東商報》《濟南時報》《東方散文》《當代散文》等多家雜誌報刊。出版散文集《廣袤原野十八棵樹》（與人合著）、《開在指尖的花兒》。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坐在陽台上梳頭，握著這一把青絲，忽然的思緒就飄遠了。回想這小半生，簡直就是一部頭髮的歷史呢。從最小時候，梳的羊角辮，到學生頭，到麻花辮，到馬尾巴，再到清湯掛麵一樣的披肩長發，再到大小波浪的鬈髮。這樣的幾十年，短髮長長，長發剪短，竟然以頭髮作為載體，記載了漸行漸遠的那些歲月，還有那些附著在頭髮上的回憶。

讀書前，最開心的是每天早上看小姑對著鏡子，梳理她長到腰間的黑髮，小瀑布一樣的，那麼黑亮，那麼美。姑姑的手指，纖細白皙，跳舞一樣輕盈，三下兩下，梳順，中分，上下翻飛著，麻花辮就辮成了。然後小姑拉過一邊看傻了的我，給我梳雞窩一樣的頭髮，幾乎每次都會被梳疼，只能齜牙咧嘴地忍著，因為一會兒，就會有羊角辮和蝴蝶結呢。

上了小學，就堅持自己梳頭了。因為不想再忍受被梳疼的感覺。就自己梳，而且尋找出規律，一次都沒有梳疼自己。而且從此，有了習慣，不許別人再摸我的頭。然後中學大學一路讀下來，那些歲月，沉澱成了一頭茂密的長髮，黑黑亮亮，清湯掛麵一樣披在肩膀上。

喜歡閑著的時候，拿梳子梳頭髮玩。一邊想著詩詞里那些有關頭髮的古詩，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這個太老了，頭髮白了，翻過。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這個也翻過。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這個太凄涼，翻過。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嗯，這個可以有。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嗯，這個也不錯。這個叫羅敷的女子有骨氣，是真美。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哎，這是劉蘭芝哦，在和她的焦仲卿告別。翻過吧，挺傷感的。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哦，這首念人的也不歡快。下一篇，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唉，這麼美麗的容顏，竟然「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想想，古代的女子，真夠悲涼。

是哦，那時候的女人，需要用美色侍人，據說曹魏宮中有宮女莫瓊樹，善飾頭髮，把頭髮修成蟬翼狀，薄而透明，竟然贏來帝寵。

漢武帝初見衛子夫「上見其美髮，悅之，遂納於宮中。」

漢成帝時，趙家姐妹入宮。合德巧為裝扮：她用一種膏狀物抹在頭髮上，把頭髮卷上去，做成一個聳立的髮髻，叫做新興髻。把眉毛修得細而長，曲線優美，叫遠山黛。臉上略施硃色，似乎不經意，叫慵來妝。

魏文帝的甄皇后梳的髮髻式樣一日一換，稱為靈蛇髻。

楊玉環的一縷青絲能讓唐玄宗著急。阿嬌失寵，千金買賦卻沒能使皇帝回心。歷史，有時候只能一聲嘆息。那是男人的歷史哦，女人只是配角。可是配角的小女子也有自己的可愛呢，比如剪一縷青絲，表達心意。那是民間的小可愛，卻是歷史上生動的，驚鴻一瞥。

西方的女權主義者曾經反對過歷史的寫法，要修改「history」為」herstory」。其實我倒是覺得人類的歷史，是男人女人共同創造的，不說母系氏族父系氏族，就算拋開女子所有的作用，但總有一個是男人替代不了的：這世上所有的優秀男人，其母親都是女的。這點，是事實。同樣是事實的，是男女生生不息的頭髮，也能組成一部浩瀚的歷史。

是的，只有男人才能「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多麼儒雅的勝利者，一場戰爭就被這麼輕描淡寫。

「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這樣的頭髮下，是怎樣的不屈從哦。

魯迅先生《頭髮的故事》，借「N先生」之口：「我的祖母曾對我說，那時做百姓才難哩，全留著頭髮的被官兵殺，還是辮子的便被長毛殺！」那段歷史，是黏在頭髮上的痛苦和酸楚。清人入關，多少漢人寧掉腦袋也不留那條「辮子」，清朝衰落，多少漢人又為失去一條「辮子」痛不欲生。一部清朝史，辮子開始，辮子結束。哦，頭髮。

此刻，我坐在陽台上，悠閑梳理自己的長髮，道理很簡單，寫文章累了，或者構思新的文章。我拿梳理頭髮做消遣，就像有人習慣了吸煙。

我梳著自己的頭髮，用那把重慶筆會時買來的黃楊木梳子。一種幸福慢慢在心底溢開：是的，還是現在的女人幸福哦，可以為自己容，可以為自己寫，全是因為愛好，沒有逼迫。捧一本書，泡一杯茶，寫一篇心情文字，把玩一把精緻的梳子，都是一種悠然的幸福，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忽然發現梳下來的頭髮里，竟然有一根白頭髮！才知道這麼多個日月更替，一不小心，朝如青絲暮成雪不只是書本里有。好吧好吧，趁現在還不太老，趕緊做想做的，趕緊把那些錦繡文章寫出來，等老得只能坐搖椅的時候，再慢慢回憶曾經的奮鬥和努力。留著長頭髮的古人不是說過嗎：朝采六藝英，夕玩忘其疲。

無緣由想起蘇東坡，想起他那句：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笑一笑，想起那句網路上流行的詩語：待我長發及腰，少年，你娶我可好？那是小兒女的心事，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如果真是長發及腰，估計也沒時間梳理了，得，咔嚓一刀，倒也痛快。這樣想著，不由就笑了。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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