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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得了黑客,卻黑不過貪污犯們

圖 關斌斌

他像一匹從荊棘叢中爬出的餓狼,把扎進自己皮肉里的刺拔出來,扎向他心目中的假想敵們。

2014年底,監獄服裝監區的某犯人突發腦溢血,獄警和犯醫抬著他,滿頭大汗地朝醫院趕去。

我們一群「骨幹犯」(編者註:類似車間的管理人員,協助監獄警察管理生產上的各類事宜)正在文教監區的門口練太極,抬人的擔架匆匆路過,我們停止練習,去看熱鬧,唯有「海豚」微閉雙目,手臂揮舞,進退有度,嘴中喃喃:「左攬雀尾……雲手……單鞭……」

海豚是我們「太極隊」的創辦人,他平日修佛,做任何事情都講究入定。

1

監獄裡的文教監區押犯數不足30人,收押的大多是科級、處級、廳級的落馬貪污犯,海豚是個例外。

他是盜竊犯,偷的不是一般的財物,而是數以億計的阿拉伯數字。

海豚原名徐小偉,1981年出生在廣東惠陽縣的一個中醫世家。父親一心想讓他傳承祖技,專研中醫,但他卻很不爭氣,常做些放生入藥用的土鱉蟲和地狗子的事,因此沒少挨揍。

他對動物的悲憫之心並沒有在棍棒之下有絲毫減弱,反而延伸得更廣。比如,他的父親剛取完一簍楊梅樹皮,他後腳就會跑到山上,給那些被剝了皮的楊梅樹包紮。

「痴線」(粵語,神經病),鄰居們在背地裡都這麼喊他。

海豚並不是家長眼中的聰明孩子,他的學習成績不突出,高考剛過二本分數線,勉強擠進了某師範學院計算機系。進入大學之前,他只在高中接觸過一兩次電腦,對於這個方方正正的機器,他一無所知。

他所有的知識都是在學校學到的。2005年,海豚在學校用源代碼製作了一個名為」狐狸王」的蠕蟲病毒。這個病毒發布後,全國每一百台染病的計算機里就有近兩台中的是「狐狸王」。

很快,他的「傑作」就被瑞星收錄到了十大病毒的排行榜內。這時候的海豚只是一個在校學生。

2006年,他又設計了一款名為「頂狐下載者」的軟體,放到網上供人免費下載。這款軟體里隱藏了一個叫「頂狐結巴」的木馬病毒,它有記錄鍵盤敲擊軌跡的功能——只要用戶登錄網上銀行,那麼個人帳號和密碼就會被竊取。

不僅如此,當時市面上的各大殺毒軟體對此毫無招架之力,這使得「頂狐」一經推出,就受到黑客們的熱捧。

海豚把自己的「成果」與其他黑客共享,當然,這也並非是「無私奉獻」。他在病毒里設計了數據回收功能,黑客們利用該病毒得到的所有數據,最終都會匯聚到他的電腦里。

於是,黑客們在前方「黑」電腦,他在幕後黑了黑客。

2

往後,海豚的電腦每天能回收3個G的數據,約合15億個漢字——200本《辭海》的信息量。

他把這些數據分類整理,提取出網銀的賬號和密碼,以400元/G的價格打包出售。買主叫「銀星」。

起初,銀星用這些帳號和密碼瘋狂購買遊戲點卡,再以6折的低價轉賣套現。很快,這種方式就沒法再滿足他了。他和一個偽造信用卡的高手一起,拉攏海豚入伙。海豚負責提供網銀信息,銀星就和另一個人利用這些信息偽造信用卡去銀行取現。

未滿一年,銀星套取的現金金額就達到了300多萬,但在不到十次的交易中,海豚只拿到了幾千元。

當警察抓住銀星的時候,他還有海量的信息沒來得及處理。

當年還沒有「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這項罪名,海豚這種竊取數據的行為被認定為「盜竊罪」,他心有不甘——對於一個黑客來說,與普通的蟊賊為伍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入監服刑的第一天,按例要登記罪犯的基本信息。表格欄里要填寫個人特長,海豚寫的是「剪紙」。

特長這一欄中填寫的內容,往往決定著每個犯人的「牢運」。監獄分配犯人的勞動崗位會參考他們的特長,擅長廚藝的有機會被分去伙房;有電工技能的容易當上安全員;有醫學知識的也可能做犯醫……

這導致監獄裡「廚子」、「醫生」、「水電工」的數量一時居高不下,所以大部分犯人最後只能去踩縫紉機。

海豚寫的是剪紙,這個特長獨一無二,恰巧當時正在搞「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的活動,非常需要有文藝專長的犯人。文教監區的分管領導找到海豚時,他正在5監區加工牛仔褲。在嘈雜的機器噪音和滿車間的布料粉塵里,分管領導眼看著他把一張製版樣的牛皮紙變成了一隻優雅的鳳尾蝶。當天,海豚就出現在了被犯人們視作「天堂」的文教監區。

海豚到監舍的時候,拎著一個紅條紋的編織袋,手上沾滿了藍染料,邋裡邋遢的,一看就知道他沒什麼背景。文教區的警官也沒察覺出他有什麼特別,儘管他的判決書就放在辦公室的檔案盒裡,但沒人有閑工夫去翻閱。

直到一個月後,央視的記者入監想採訪海豚,大家才知道他「黑客」的身份。

3

央視記者的採訪沒有成功,是監區幹部讓海豚回絕了採訪。

所以在2009年的央視315晚會上,報道海豚的案例時,只用了他一張放大了的一寸照片。

海豚自入監服刑以來,對法院判定的盜竊罪一直表示不服,他原本想要好好地向記者鳴冤申訴一番,可監房組長把他反常的思想動態反映給了警官。

警官對他進行了一番嚴厲的批評教育,告誡他:「要珍惜現在的改造環境!」幹部們也認為他不認罪、不悔罪,「萬一被記者寫出來,會給監獄教改工作帶來負面影響。」

在文教監區,這是海豚帶來的第一個麻煩。

往後,麻煩接踵而來。因為會剪紙,海豚原本是做美工的,但他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利用幹部配給他的電腦,先後編出了罪犯收出工點名系統、圖書錄入系統、罪犯自學考試報名及學科成績查詢系統。

文教區因此不再依賴人工完成這些改造任務了,職務犯們多出很多空餘時間喝茶、看報紙。

好日子並不長久。某次省監獄管理局來檢查教改工作,到了文教樓,看見文教監區的犯人們無所事事,當場就質問分管領導:「這些人還是犯人嗎?不用參加改造嗎?」他們又現場問犯人:「你們為什麼進來?你們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檢查工作結束後,監獄教改科室就加重了文教區犯人的改造任務——每天必須從事2個小時的體力勞動。

文教犯人每天乾的活很簡單,手工組裝塑料花卉的配件,每天2個小時。海豚手腳很快,2個小時的勞動量,他1個小時就完成了,完成之後他就幫別人干,圍繞在他身邊的犯人都能提前完成勞動任務——這讓車間大組長很為難,他不得不繼續加大勞動量,以確保犯人們的勞動的時間不低於2個小時。

職務犯們大多已經上了歲數,手腳不靈活,原本完成勞動定量都要超時,加量後,他們就失去了少有的娛樂時間。幾天活干下來,職務犯們怨聲一片,他們擅長分析問題,最後抓出問題的根源出在海豚的身上。

海豚在文教區成了個害人精,不僅讓監獄領導十分頭疼,連職務犯們都要一起整他。

而不認罪、不悔罪的「前科」,更成了他的硬傷。

4

沒過多久,職務犯們便舉報海豚「拉幫結夥,擾亂監區正常改造秩序。」

實際上,海豚只是信佛,篤誠地在獄內傳教而已。他身邊聚集了幾個希望通過佛法化解苦難的追隨者,海豚讓他們戒葷、讓他們睡前禪定半個小時、讓他們看南懷瑾和《西藏生死書》……

監獄並不干涉犯人的宗教信仰,分管民警也知道這是職務犯們小題大做。可為了平息矛盾,上級就以「不按規定時間就寢」為由,扣了海豚的生活規範分了事。對於這樣的處罰結果,職務犯們並不甘心,他們開始從各方面搜集海豚的「罪證」。

監區里有個叫袁軍的犯人,是海豚的佛友,他們來往很密切。袁軍本是空軍某部隊的記者,轉業後在南京一家報社工作,因間諜罪獲刑七年。

入監以來,袁軍從不認罪、悔罪,還常常遞交申訴材料,不僅如此,他還常常在平日的改造中散播反改造的言論——他是個名副其實的「麻煩」。

「和這樣的人為友,海豚能好到哪裡去呢?」職務犯抓住了把柄。

那時,海豚已經呈報了申請減刑的材料,內容主要涉及三個方面:一是遵規守紀表現;二是勞動改造表現;三是認罪悔罪表現。

申請材料在監區里公示一周,公示期間要接受全監區犯人的監督,其他犯人存有異議可以舉報。毫無疑問,監區的舉報箱里很快就塞滿了各種指證海豚不認罪、不悔罪的舉報信。

經過「央視採訪」事件,海豚對自己的盜竊罪名心存怨氣,在監區里幾乎就是眾所周知的事;再加上他又和典型的「反改造分子」結為密友,這些舉報信很難讓人不信。

於是,海豚當季度減刑的資格被取消了。

得知這個消息,他盤腿坐在床上,閉著眼紅著臉,念了半夜的慈悲咒……

5

文教監區的職務犯都是十年以上的重刑犯,他們大多都能在刑期過半的時候,通過假釋走出高牆。

2013年,海豚在文教服刑已經接近6年,和他同一批入獄的職務犯皆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改造成績,大踏步地走出了高牆,而他卻熬成了文教監區的元老。終於,海豚的減刑公示也不再有人舉報了。

再加上這一年,他還立了功——減刑2年。

當年,在全省範圍內,先後發生多起冒牌獄警電話詐騙罪犯親屬的案件,警方懷疑是省局罪犯親情電話系統被黑客攻擊,才導致犯人的電話信息泄露。對此,監獄連續給罪犯家屬發出了3封防詐騙的公告信件。

普通監區的犯人對此並不在意,他們大多家庭貧困,家裡無錢可騙。但一個職務犯的親屬被冒牌獄警騙走了8萬元,這讓職務犯們人心惶惶。

海豚自告奮勇,給文教監區的親情電話系統做了一個「超級防火牆」,防止大家的信息泄露。這件事讓他徹底鹹魚翻身。

可是,在文教的地位提高之後,海豚卻變得有些神經質。

2014年的元旦,美工組負責布置監獄裡的節日裝飾,海豚花了7天剪了一對馬踏祥雲的窗花,準備貼在出監監區的大門上。監區教導員徵詢大家的意見,一個職務犯說:「海豚的剪紙易碎,貼上去沒幾天就會破破爛爛」,因此監區的大門上,改貼了兩個大大的福字。

當天,這名職務犯出工現場的電腦就一直黑屏,以至於接下來的幾個月,他都不得不靠手寫去錄入資料。

2014年8月份的納涼晚會上,海豚創辦的太極隊要登台表演。負責攝像的犯人在攝像的場景布置中把站在中間的海豚安排到了後排,「因為他不夠高大英俊。」

沒過幾天,這名犯人電腦里剪輯好的成片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為此,他當月的勞動考核降了3分。

……

海豚防範著所有的職務犯,在余刑不足3年的時候,他像一匹從荊棘叢中爬出的餓狼,把扎進自己皮肉里的刺拔出來,扎向他心目中的假想敵們。

2015年的第二季度減刑假釋呈報名單里,有海豚的名字,如果這次減刑順利,他將會獲得新生。那幾個月,他惴惴不安,對幾個被他黑過電腦的職務犯說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你的電腦出了問題,很多人懷疑是我乾的,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我信佛,這種事要積蓄怨業的,我不會幹的!你要信我。」

他害怕在減刑的最後關頭,監區的舉報箱里又出現關於他的信件。

6

最終,在這一季度的減刑裁定書里,有一份是屬於他的。

然而,即便是減完刑,海豚仍然沒有放鬆,因為他沒有履行財產刑(罰金未交),法院對其申報的一年六個月的減刑幅度也因此扣減了兩個月。

意料之外的2個月的余刑讓海豚更為緊張,他查閱了所有關於減刑裁定被撤銷的可能性,不斷地盤算著。直到臨近刑滿的最後一天,他還在擔憂和害怕。

那天,他蹲在廁坑上,一頁一頁地撕著自己的日記本——那裡面寫的都是他對牢獄生活的抱怨以及申訴草稿。

海豚刑滿釋放了。兩張輕薄的判決書上,紅艷艷的印章證明,他終於認罪、悔罪了。

編輯:羅詩如

本文系網易人間獨家約稿,並享有獨家版權。封面圖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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