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王小帥，以及沒有盡頭的衝動

娛樂 06-26

【影魔首發，授權轉載】

第二十屆上海國際電影節落幕，這個熱鬧在媒體頭條，寒暄在朋友圈，延續在計程車司機口中的盛大節日，終於在中國電影人完成一年一度的大遷徙後冷靜下來。

閃光燈背後，我們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本屆亞洲新人獎評委會主席王小帥。這個媒體口徑里任性的電影人，以評委身份出現時，則顯得相當包容和理性。頒獎典禮結束，身兼評委、監製、導演三重身份的王小帥，重又疊加成複雜的顏色，講起自己的電影美學。

評委王小帥：把電影當成電影看

談及自己的評委身份，王小帥享受這種電影的單純：「在電影節的平台看電影，是完全把電影當成電影看，甚至當成藝術看，這裡不牽涉票房和市場。」

限於評委的身份，王小帥在上影節期間的採訪里，對亞新獎的作品信息守口如瓶，只是鼓勵新人要堅持初心。直到最後的頒獎典禮上，他為每一部獲獎作品由衷用力地鼓掌，成為全場最後一息掌聲的源頭，可見評委身份的內核，仍舊是一個少年意氣、赤誠莽撞的電影人。

三島由紀夫在《青春的倦怠》里寫過，「所謂青春就是尚未得到某種東西的狀態，就是渴望的狀態，憧憬的狀態，也是具有可能性的狀態。他們眼前展現著人生廣袤的原野和恐懼，儘管他們還一無所有，但他們偶爾也能在幻想中具有一種擁有一切的感覺。」王小帥對新人導演的期待正是如此，「原創力」、「荷爾蒙」、「電影的原始衝動」….類似的辭彙充斥著亞新獎的整個過程。

當一舉摘得「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員」、「最佳攝影」三項大獎的馬來西亞電影《分貝人生》主創團隊登台致謝，王小帥甚至有點孩子氣地要求主持人不要按流程採訪，只為看到這個噴涌著電影荷爾蒙的年輕團隊，在第一個備受肯定的瞬間，會濺出什麼樣的火花。

對於《分貝人生》，王小帥不吝溢美之詞：「這個結果，是評委會瞬間就認可的，它帶給我們的衝擊是全方位的，從導演、演員到製作，有種鋪面而來的生猛氣息。很幸運我們有這樣一部電影，讓評審工作簡單起來。」而另外一部《強尼·凱克》，因為僅入圍了最佳女演員的提名，讓王小帥頗為遺憾。

而此前因為歌手李榮浩的入圍，電影《乘風破浪》成為亞新獎熱議的話題，商業電影在電影節的位置，也入列評委難以規避的話題。對此，王小帥的破題異常清醒：「通常情況下，商業電影打動電影節評委，在這樣的環境下是極其困難的。我們必須要將目標鎖定在藝術成就比較高的作品並沉浸其中，而商業的成功在另外一個考量的維度。我們期待一個好的電影節避開過多的商業考量，鼓勵那些勇敢的電影人探索藝術的邊界。從某種程度上說，和藝術電影一起提名，對商業性比較強、市場訴求大的電影實際上是不公平，它們很難擺脫陪跑的命運。或許有另外一種可能，我們增加一個市場最佳影片或觀眾最喜歡影片的獎項，讓商業的歸商業，藝術的歸藝術。」

就像庫布里克那句名言，「最好的學電影的方法是拍電影」，評委王小帥一直在告訴新人導演的是：只要你去創作，就有可能出好的作品，讓電影開出新的，生命的驚喜。

監製王小帥：讓導演繼續走，別猶豫

去年的上海電影節期間，王小帥宣布成立冬春（上海）影業有限公司。從一個創作個體，到參與監製，直面從電影開發、製作，直至市場的完整過程，身份的巨大轉變近乎需要開闢一個新的人格分域。

監製身份在目前內地的電影工業里頗難定義，掛名者有之，強勢者有之，甚至監製個人風格過於強烈蓋過導演色彩的也並不鮮見。冬春對王小帥監製身份的打造看起來有的放矢，以作者型的電影和商業電影作為區分：

「作者型電影，在選擇故事或劇本的時候就已經能看出導演的內核，這種情況下我不會過多參與，只是讓他繼續走，別猶豫，幫他找到自己的特點。這樣將來呈現在觀眾面前的風格，不是因為模仿或者我的介入，而是在選擇導演的時候就已經呈現出的電影基因。只是一些年輕導演對政治、歷史不太關心，往往比較平層，不具備從小事穿透更深的大結構能力，這一點上我會給參考意見。」

此前入圍FIRST青年電影展的《老獸》，正是在這種合作形式下誕生的作品。青年導演周子陽作為土生土長的內蒙古鄂爾多斯人，用現實與超現實結合的方式呈現了一次關於故鄉的美學探索。王小帥奔波流轉的故鄉這次退居幕後，最後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周子陽紮根故土的思考。

至於商業電影，王小帥更多是從公司運營角度考慮：「我會希望導演自己寫劇本，這很重要，從無到有，看導演的能力，然後幫他結構一部電影。但商業電影，大家介入得會比較深，要協調市場和創作，從一開始就要按照好萊塢模式去推進。」

在去年上影節「電影項目創投」頒獎典禮上拿下「最具投資價值項目獎」的《生朋硬友》，顯然屬於這個範疇。

這樣的區分從源頭上給「觀眾分眾」一種可能性。這是一種勇敢，敢於正視藝術和商業的矛盾之處。

導演王小帥：保持憤怒，依舊心軟

王小帥的「三線三部曲」，被很多影迷稱作「真正的國產青春片」，想必是被電影背後，導演王小帥的衝動、執拗和莽撞所擊中，電影的荷爾蒙給觀眾呈現了一種故事之外的生命力。已過「知天命」年齡的王小帥，似乎始終保持著那種一往無前，直面現實的少年心氣。

「做藝術電影，就像用雞蛋碰石頭，前面的第一個、第二個雞蛋一定會碰碎，但是即使千千萬萬個雞蛋都碰碎了，我也相信，只要雞蛋多了，總有一個雞蛋，有一天會碰撞出一個嶄新的生命。」這大概是王小帥堅持到現在的原因。

「三線三部曲」里，王小帥用鏡頭講述了自己對中國的現實、歷史、家庭、生存，以及個人狀態的認知和感受，只是在這些故事裡，更具象地展現了和「三線」牽連到一起的命運的故事。身為導演的他，決定花十年，用「家園三部曲」去展現另一段歷史。

50歲的王小帥再談起故鄉，早已不是薄薄的一紙，而是一棵深植土地的樹。「我這個年齡，已經不只在意感受，更執著於感受背後深層原因的思考。每一代人都有極其鮮明的特徵，它很特殊，與家庭背景有關，與社會環境有關，與歷史發展有關，這一切都映射在電影里。」

作為「家園三部曲」的開端，電影《地久天長》從最初開始，就不是個人感受的書寫，而是要挖掘當代人的現實處境，以及背後隱秘而複雜的關係。

太多創作者執迷於改變，王小帥在這方面卻相當「遲緩」。從《冬春的日子》開始，他的作品始終保持著一貫的風格，如同科研工作者，一個領域，一件事，一輩子。王小帥自己的解釋是，「穩定比變化更可靠。中國正在飛速變化，而且熱衷於這種變化。但一個成熟的導演，需要在這種變化里尋找不變，在持守的過程中越來越強大。創作者不會因為重複自己的題材而衰變，反而會愈發清晰和深刻。」

至於媒體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籤：獨立、憤怒....王小帥選擇認同：

「我是獨立的，我是憤怒的，這些都沒錯。但是不要被這種詞給嚇住了。一切都有多面性，憤怒對創作者而言是特別基本和必要的。所謂的』憤怒，其實是創作者的敏感，是對現實的感知，是外化的溫柔。藝術家容易憤怒，因為任何的不公都令其無法容忍，任何的苦痛都令其頓生悲憫，這是藝術最基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