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貴：大寨「人斗人」的往事

陳永貴在大寨大搞思想鬥爭和階級鬥爭。歷史沉鍾，聲猶在耳。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毛澤東宴請使他化險為夷

「農業學大寨」——陳永貴和他的大寨成為政治偶像。他自幼與文字無緣，為什麼會狂熱眷戀政治，煞費苦心營造他的政治形象呢？

因為那時國家的施政原則，首先在於意識形態的不可侵犯而不在於物質利益的欣欣向榮：「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陳永貴在1964年剛剛崛起的時候，便經歷了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訓。

那年冬季，大寨大隊被上級派駐的「四清」工作隊查出，糧食的實際畝產量少於陳永貴的報告。此事等於宣布大寨的先進乃是一種欺騙，其所引起的震動可以想見。結果上達中央政府，導致周恩來總理親自追究，如坐實，則陳永貴定然一蹶不振，中國農村的歷史也當改寫。但是陳永貴似乎是一個天助神佑的人物，毛澤東恰在這時將他請到自己的生日宴會上，大寨的問題也在這一夜之間不再是糧食產量的多少，而是對毛澤東的態度如何。陳永貴安然渡過了他的第一個危機。可以肯定，他從這個戲劇性的事件當中得到了教訓，明白了政治的含義，農民以至整個農村追隨政治也就成為必然。

造反奪權

1967年2月9日，陳永貴在昔陽縣第一次以一個政治家而不是勞動模範的身份出現。他在縣城中心廣場主持了群眾集會，他原來的上級中至少有7人也被叫到台前，這些人現在統統成為「被告」，罪行是「執行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在一片憤怒的叫罵中紛紛表示認罪。然後陳永貴起身發表演說，號召他的革命同志聯合起來向舊的權力機構「造反奪權」。台下群情激奮，聚眾逾萬人，其聲勢的浩大，為本縣史無先例。2天後，全縣32個農民造反組織一致推舉陳永貴為領袖。這些人成立了總指揮部，宣布奪取舊縣委的一切權力，是為「二一一奪權」，陳永貴則在數萬人的歡呼聲中成為總指揮。兩個月後，這個臨時性的指揮中心為一種新的權力機構取代，陳永貴成為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和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他曾經野心勃勃地說過「打倒皇帝做皇帝」，現在，僅僅2個月里，他便在這個內陸省份擁有了無上權威。

陳永貴在奪權之後採取了兩個重大步驟，不外乎生產問題和政治問題。農村的生產問題乃是一件因地而異、因人而異的事，直到這時他也沒有試圖在這個領域裡佔有至尊無上的位置，而且還能承認要向其他地方學習新的耕作技術。但是政治問題就大不一樣，按照列寧的理論，小生產在每日每時地、大量地產生著資產階級，所以反對資產階級的戰鬥便需隨時隨處地進行，沒有什麼可以例外。這個目標使得「一地之經驗號令全國」成為合乎邏輯的施政要則。具體說來，大寨是以自己的行動，把「全面專政」的理論變得具有實行操作的可能。

專政到弄跛兒子

陳永貴的施政原則是，專政的力量必須涵蓋所有農民，他訂立了一整套驅除人們內心私慾的方法，嚴密注視每人的一言一行，從中找出違反政治標準或道德準繩之處，將之消滅於萌芽狀態。

農民最隱秘的世界通常是在家中，夫妻及其子女間的親情似乎很難為外人離間。但是在大寨，對個人的關注可以勢如破竹地進入家庭。比如兩個年輕的女孩子李田環和賈愛民，便因為擔負起監視她們的富農父親的責任，被譽為家庭內部的「社會主義釘子」。

最具威懾意味的是，很多事情乃是見之於無形，用陳永貴本人的話說，是「思想動向」。每天晚上，黨的支部委員們要在會議上將每個社員的思想動向公之於眾，以供分析並研究對策之需。至於對策，則會由於不同的人而採取嚴厲程度大不相同的辦法。倘若屬於自己陣營里的人，雖然決不姑息，但方式較為緩和。有些事無傷大雅，只需當場嚴加管束。比如陳永貴的長子陳明珠在地里勞作時沒有脫去鞋襪，陳永貴由此認定這是資產階級思想的一個表現，於是強令其赤足，以致兒子的腳底在烈日下燙起水泡，走路也不能如常。

但是也會有一些事情相當嚴重，非一個命令可以根治。一旦這種局面出現，辦法就是連續不斷地把會議開下去，不徹底解決問題不使會議停止。這樣的會開得最長的一次是在1966年，一直持續3個夜晚。事情的起因是以郭鳳蓮為首的23名「鐵姑娘隊」隊員，差不多在同一天提出離開大寨的要求。因為她們各自的戀人都住在大寨以外的城裡，她們想去與他們結合。按照農村傳統習俗，婚後理應女到男家。這在陳永貴看來，無異於是對大寨的背叛。全國都在學習大寨，大寨的這麼一大批姑娘卻「不願在大寨找對象，眼睛盯著工人和幹部」，這便證實了他的判斷，「大寨有新的資產階級思想，有新的階級鬥爭」。而問題居然牽涉到他親自選定的接班人郭鳳蓮，這就更加嚴重。他決定以郭鳳蓮為首攻對象。於是，支部委員們共同討論郭鳳蓮的婚姻，一致決定她必須終止初戀的感情。年僅19歲的郭鳳蓮這時淚如雨下，憑著少女的純真和任性拒絕支部干涉她的私事。雙方相持3個夜晚之後，陳永貴忍無可忍地拋出致命一擊：「如不答應，開除黨籍。」這令少女終於屈服。據說她說服自己的理由是她在黨旗下的誓言，中間有一句是「不怕犧牲，為黨獻身」。這樣，無產階級思想佔了上風，其餘的「鐵姑娘」們，也紛紛作出斬斷情緣的決定，宣布「死了也不出大寨」。這是郭鳳蓮在她一生中經受的第一次考驗，也是最嚴厲的一次。她日後接替陳永貴成為大寨的黨支部書記，聞名全國，與陳永貴這一次對她的改造和她所作出的犧牲不無關聯。

（據《人民公社在中國的興起和失敗：歷史不再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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