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文學】故鄉的老井

七月的夜，在故鄉賒一抹月色，信手展紙，在天地遼闊處，將情思傾注於故鄉的那口老井。

老井坐落於村東頭的鄰村，是前後村的主要供水來源。打我記事起，老井邊每天等水的人絡繹不絕，或孩子們按先來後到的次序把自家的水桶依次排好，然後在井邊的土地上玩狼吃羊的遊戲，或男人們點一支煙味特濃的828，蹲在井邊的石頭上拉家常論收成，或女人們坐在石頭上納鞋底說前後村的趣聞軼事。村裡的生活是不緊不慢的，那時候等水為前後村人的交流搭建了平台。一股山泉清澈甘甜，滋養著兩村的人。對於舀水、提水，大人們是不會讓孩子們參與的，因為，那口井比較深，下了近十級的石頭台階才能到達井口，水滿池的時候很容易就可以舀到水，如若碰到等的人多，水供不應求的時候，人們就等不到水池流滿，只要能用葫蘆瓢舀上一瓢，等的人就趕緊刮到自己桶里去了。提水，是件頗費勁的事，因為打水的人比較多，石階經常是濕的，與腳上的黃土混為一體變成泥狀，所以在提水的同時還得留心滑跤。我和哥哥們等水的時候，父親從不讓我們帶大桶，他說我們提不上來。

從老井到家約摸三里路的光景，等等滿了兩小桶水，二哥三哥就一人一截替換著往回挑。在我們回家必經的路途，離老井幾十米的地方有一棵老柿子樹，樹身向外凸出，使原來的羊腸小道顯得更窄了，哥哥們必須小心翼翼才能安全走過這截路，記得有一次因為我的調皮，挑著水的二哥回頭看我，一腳踩空了便連水帶人滾到了柿子樹下的麥地里，不說等水的辛苦，還成了個泥人。二哥是不善言談之人，他沒有責備我，只是擰一擰濕透了的衣服繼續在後面排隊等水。那是我們兄妹倆唯一的一次等水等到大晚上月亮升起星滿天，回家路上回望那口水井，在月光下顯得愈加靜默了。自此，再也沒有和二哥一起等過水。

僅憑和哥哥們放學等水供家裡用是遠遠不夠的。小時候家裡養的牲畜多，一天就得好幾桶水，因此挑水的重任還是落在父親肩上。父親白天要忙地里的活，只有黎明前才有時間去挑水。我沒有見過黎明時分的老井，只在父親粗略的講述中一次次的想像過她的模樣。靜靜的村莊和山野，無論是漆黑一片還是月光朗照，水井都以一副不倦之容等待挑水人的到來，父親應該是第一個吧！那時的井池應該是流滿了山泉，父親彎下腰就可以舀到明晃晃的月光和自己滿臉的笑意。父親與水井無言的沉默，都是對生命、對生活、對責任的一種最完美的詮釋。

後來，大伯買了頭騾子，做了輛木製的騾子車，購置了一個鐵皮水桶，牲口飲用的水都可以從水銀河往回拉，從此以後我們兄妹幾個幾乎不去老井那裡等水了。可父親還是堅持在黎明時去老井挑水，他說只有老井裡的山泉才能熬出最濃的米湯，做出最香的飯。母親逗趣說是他一天不見那口井心裡不踏實。

對老井的記憶停留在我的十五歲，那時我在鄉里上初中 ，三個哥哥都已步入社會，家裡的一切農活都由父母來操持，父親還是不肯將他的水桶和水擔棄之不用，依舊習慣在每日的黎明時分去老井挑水。回家雖然飲用的依然是清冽的甘泉，但已不再時常回憶和看望老井了。

當現代化的器具漸漸走進鄉村時，故鄉，總有些東西會默默的退出歷史的舞台。水井，就是其一。在外求學近十年的光景，再回家鄉，每家每戶都已購置了農用三輪車，院子里都打的蓄水池，沒水的時候只需要集中時間在水銀河的大水庫里拉水蓄在自家的水池子里，半月二十天的用去了。母親去世了，父親終於將用了大半輩子的水桶和水擔收了起來。從此以後，水井就越走越遠了。

前些時日，看到老鄉群里有人發了一張照片，註明是後董峰的水井。心裡頓時生髮出一種莫名的感傷，水井，這就是童年的水井嗎？此時的她已面帶滄桑，經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晒，牆面已斑駁不堪，我們玩狼吃羊遊戲的土地上長滿了貓娃草，當年的挑水道也已荒蕪了吧？那棵大肚子的柿子樹，是不是在秋來時也已亮不起紅燈籠？問詢了幾個水井附近的老鄉，還好，井裡還有山泉。

此次回鄉也是匆忙，特意去看這口在我生命和記憶中缺席了近十五年的水井，是的，的確如照片上的那樣，撫摸她蒼老的面容，手心裡是她淡淡的體溫，走進水井，一股涼意迎面撲來，石階上已無泥濘之狀，在這炎炎夏日倒顯得有些乾渴，走下石階，水在井中，只是甚少，還能夠看見細細的一股山泉流出。捧一把水喝，清涼浸透心脾，恍若多年前那些搶水喝的孩子，那時的我們品出的是什麼味道？

坐於窗前已是夜半，滿紙的文字安然平靜，只是調動了多元的書寫方式。室外的風聲，沒有前世，只吹今生，把情思注於故鄉的水井，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在故鄉消失，但她一如故鄉的血脈，曾流在一代人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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