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相欠，怎會想見》

《若無相欠，怎會想見》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的雲，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布達拉宮六世達賴倉央嘉措這首膾炙人口的詩歌，曾經晃暈了多少青年男女的眼睛，更迷失了倉央嘉措自己。

迷失，有時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一九二九年，二十七歲的沈從文，卻被這首詩點化而開悟。他居然愛上了自己的學生，比他小八歲，時年十九歲的張兆和。

還是學生的張兆和，面對老師的「進攻」既沒有受寵若驚，也沒有驚慌失措，因為，圍著她哇哇叫春的青蛙，真是沒有少。沈先生進來了，也不過是隊伍中添了一位新成員，於是，張小姐把他編號為「青蛙13」。

儘管這時的沈從文，作為一名文藝青年，其名號，已經很是響亮，要不然，也不可能謀到胡適當校長的，上海公學老師的這份職業，而且還是徐志摩推薦的。

或許沈從文就是第十三隻求愛的青蛙，或許是張兆和象使用蠱術一樣，特意給他一個極不吉利的編號，而將他斥之於紅袖之外，歷史往往都是被這樣任意的假設著，而真實，卻永遠不得而知。

這13，可真是一個極不吉利的序號，而最終能喝上這杯「甜酒」的，居然就是這編號「青蛙13」的沈從文。也許，就是應許了這黑極即白的太極之理，沈從文這個鄉下人，和這蘇州「張家四蘭」之三，從此結成伉儷。

說沈從文是鄉下人，似乎有些不地道，但其實沒有貶義的成分。雖說他確實出生，成長在湘西鄉下，可是，這胡適之，徐志摩，等一干人眾，哪個不是鄉下人？可鄉下人和鄉下人也是不一樣的，就是這城裡人，也既有金枝玉葉，亦有殘花敗柳，不是嗎？

可沈從文和別人不一樣，他該娶的應是鳳凰城裡的那個叫翠翠的姑娘。而他本人，也就是那個在山上，為了得到翠翠而不停地唱歌的順順家的老二。

對誰唱歌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從文永遠屬於那湘西邊陲的農村。

屬於她，就對了！

沈先生為了獲得張小姐的歡心，確實花了許多心思。文人么，情詩和情書肯定是少不了的，但，他在情書中，竟象一個毒品嗜好者那樣，卑微地不惜犧牲自己的尊嚴。這樣的自我貶損，甚至博得了校長鬍適先生的同情。

說來，這胡適和張家，都是來自安徽的老鄉。但，大名鼎鼎的胡適，並沒有說動這張家三小姐。

張家三小姐有才氣，更有個性。

但順順家的老二，是不會就此罷休的。他在河對岸的那個山坡上，沒日沒夜的對著翠翠唱情歌，直唱到翠翠願意嫁他為止。

其實，毋須歌唱，翠翠的心裡，早就應允。

就像沈先生沒日沒夜的寫情書，沒想到張三小姐心裡已經有了他，還不自知。

遺憾的是，老二最終沒有娶翠翠。

而沈先生唱了三年情歌以後，終於得到了張家二小姐---張允和的一個「允」字，更有三小姐的「喝杯甜酒吧」的回應。

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儘管沈先生和張家三小姐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但，其實兩者並沒有作好結婚的準備，因為這張家三小姐不是翠翠，儘管兩者的皮膚都有那相似的黝黑。

當沈從文到西南聯大任教的時候，已經有了孩子的張家三小姐，總還脫不了那麼一丁點小姐的脾氣，儘管她可以布衣裹身，放下小姐的形象。而那時的沈先生，覺得葉聖陶那句「張家四蘭，誰娶了都會幸福一輩子」的話，並不完全真實。

喜歡蘇州甜糯的張小姐，總也品不出這塊湘西九制老臘肉的滋味。

四八年，沈先生被左翼掀起的浪，嗆了幾口水，看起來是倒了點霉，也從此嚇破了膽。所以四九年以後，就再不發表文章，甚至躲進了故宮弄考古去了。至今想來，當年的胡風和胡雪峰等一幫左派大佬，真是幫了他的大忙。

嚇破了膽，就安生了，不去軋鬧猛了，使得在以後的歲月里，沈先生少吃了許多苦頭。雖說張家三小姐對他時有抱怨，在家裡受了些氣，但這家庭里的小風浪和社會的大風浪相比，豈可同日而語？

汪曾祺先生，曾是沈先生在西南聯大時的學生，浩劫之後，寫過幾篇有關沈先生往事的文章，其中當然會提到師母張兆和，但都不過是寥寥數語。

張家三小姐再次公開講起沈從文的時候，沈先生已經作古，是在整理遺稿時生出的許多感慨。「一直沒懂沈先生」，是張兆和自己說的，而其實質是，從來就沒想要去懂，要不，憑張小姐的聰穎，不可能要沈先生死了才能得悟。

這樣的結局，無論是對沈從文，還是對張兆和來說，都是遺憾。

塵世間這樣的事也許並不少，但出現在這樣兩個人的身上，似乎又不太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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