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是你的保護色」之——聽見你的聲音（2）

你的笑，是你的保護色

今年世界衛生日以「一起聊聊抑鬱症」為主題，希望通過不同群體之間的對話，讓人們對抑鬱症的「無知」不再成為患病者的精神包袱，使社會的錯誤印象不再賦予患病者難於啟齒的病恥感。

因此，AMSA-China與「陽光工程愛心行動」——國內首個抑鬱症公益組織共同聯手，在全國9所成員校中同步開展系列活動，希望可以為這次「對話」增添一份重量。

北京大學醫學生聯合會（BYMSA）也參與了本次主題活動，我們有幸和一些郁友取得了聯繫，邀請他們通過文字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我的曾經

撰寫郭笑笑

我花了很長時間來思考這篇文章要寫些什麼，畢竟為了讀者考慮，它總不能長於一千八百字。

一千八百字足夠講完我六個月的抑鬱經歷嗎？我翻了翻那六個月之中我所留下的文字數量——這個長度恐怕甚至不足以讓我講完其中一個episode。

而它又很短嗎？我看著左臂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只覺得多言無益。

於是我只好經濟又效率地講講我的經歷里最值錢的地方——我曾經是個抑鬱症患者，同時一直是個心理學學生，並且還是以臨床抑鬱症研究為博士申請方向的、一直為自己所學所為感到十分驕傲的優等生。

我的抑鬱爆發於我畢業的那個六月。我離開了生活四年的熟悉的加利福尼亞，去到美國另一端的麻省工作。和我同住三年的男友送我去安置，而他兩天之內就要離開——這意味著兩天之後我就要在麻省孑然一身地生活，舉目無親。

我一向被評價為堅強理智得不像個正常女性，卻在那個悶熱的夜裡拉著早已熟睡的男友的手臂，哭得天昏地暗。往日拒絕婚姻理念的我忽然開始瘋了一樣地想綁住身邊這個想娶我想了很久的男人，同時卻又在心裡詰問自己：四年前獨自來美國留學的我比現在還要孤獨，甚至不太會英語，生活都成問題，為什麼那時候我沒有任何情況？

那時的我不知道答案。

而在此之後情況惡化得很快。抑鬱的情緒自不必說，我的認知功能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的記憶力極度減退，開始時常意識飄忽；上一秒聽到的事情，下一秒就會忘卻；我不得不開始記筆記，卻又開始懷疑自己筆記的真實性……

最可怕的是抑鬱的行為化。抵達麻省不到一周，我第一次拿起剪刀，將刃口分到最大，對著手臂狠狠地划了下去。第二天我換成了裁紙刀，第三天我甚至買回了創可貼和酒精濕巾……再描述下去大約會讓讀者覺得不適。這種行為持續了足足半年。直到十二月和男友回了加州，我失去了作案工具，身上才不再添加新的傷痕。

而我的心理學背景又在這六個月里起到了什麼作用呢？

首先，最諷刺的是，在我出現問題的前兩個月，我甚至不敢尋求工作上的醫療保險的幫助——我所工作的地方正是一家醫學院的精神病學系，而我害怕我的抑鬱會在醫療系統里暴露給我的上司。在我和我的同事們為精神病人發聲的白天過後，我在夜裡拿著刀默默地同自己孤軍奮戰，不敢就醫。

其次是職業病。我想任何一個沒有心理學背景的抑鬱症患者都不會像我這樣，發現自己自殘之後的第一反應是去學術網站上刷論文，查看相關的研究資料對於NSSI（Non-Suicidal Self-Injury, 非自殺性自殘行為）的各種說明。可悲的是，這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然後是極端的矛盾。身為一個興趣在抑鬱症上的學生，我很清楚抑鬱症的成因複雜性——基因，生理，荷爾蒙水平，社會環境，輿論壓力，支持性環境……我也很清楚治療的必要性——我應該吃藥，應該看精神科醫生，至少要去找個諮詢師聊一聊；而我的抑鬱或許還起源於我對生命的哲學認識，起源於我這些年讀到的書——我覺得生命本身就是無意義的、虛無的、無法確定真偽的。為什麼我非要活下去不可呢？也許有些人生來就是要以痛苦的方式死去的——這又導致我對治療始終抱以一種消極的態度。

在這種矛盾的作用下，我總是會想：為什麼我已經是個心理學學生了，卻依舊無法停止思考這樣可悲的問題、依舊無法自醫呢？我是應該獻祭自身來證明抑鬱症的成因並非都是心結、並非明白其原理就能治好，還是應該自責我懂得這麼多，卻依舊逃不開這份劫難？

至今我仍能回憶起那時的雨夜。凌晨一點，我在酒吧和陌生人喝得醉意醺然，踉蹌回家，吐得昏天黑地，坐不下也站不住。我靠著牆一遍遍喃喃低語：「Why I cannot end this? Why not just let me die?」

而這時又體現出學過心理學的好處了。我實在太清楚，我那不正常的求死欲，連同那些酗酒、低食慾、低認知功能，都是抑鬱的結果，非我之過。我的心理學知識告訴我：再絕望都是有生理基礎的，出了毛病的是你的身體，而不是你的人品或者性格；所以你只能熬，等熬過去，熬到能求醫問葯，就會改善的。

最終我辭了職，回了國，去了大的精神衛生中心。我再次慶幸我的專業知識使我懂得如何辨別醫生的好壞，懂得每種葯的說明書在講什麼，懂得斷葯的嚴重性，懂得不能喝酒、不能犯禁，懂得在服藥的前兩個星期找人看住自己，因為在建立藥效的階段自殺風險會增高，而那是正常的……

如今我已經是萬千人海中的一粒沙。往日雲煙如同隔世，唯剩滿臂傷痕，和一個又一個不能穿短袖出門的炎夏。

但至少，我堅持著活了下來。活下來已經是最大的幸運，是我能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

我不知這篇文章會被誰讀到。但如果你或你重要的人正在經受與我的過去同樣或相似的折磨，我想告訴你們兩件事：

第一，這不是你的錯。

第二，活下去。

至此世界衛生日主題活動結束，感謝大家的關注。由於種種原因，第三篇推送取消，抱歉為大家造成不便。

合作組織

「陽光工程愛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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