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NOT FOUND＠《三體》

NON-EXIST DAILY

編者按：

農業大減產，儲備糧耗光，世界金融崩潰，文明倒退，為了對抗來自太空的威脅，地球舉全人類之力發展太空軍工......以《三體》中的大低谷時期為背景，會產生什麼樣的故事？昨天，未來局和如戲共同舉辦的 [故事+] 劇本創意大賽落幕。4枚基於三體宇宙的故事碎片被我們發現，作為閃光的冰山一角，折射著《三體》開發無盡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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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老牌科幻出版社Tor曾這樣評價《三體》：「傻到塞滿了令人叫絕的點子，而只用幾頁又將它們輕易放掉。」它一針見血地戳中了這本書的絕妙之處——信息量大到活像一座富礦，埋著未經開採的寶藏，卻用寥寥數語，將這些地方一筆帶過，留下巨大的想像空間。大低谷、冬眠者、太空軍、思想鋼印、地下城市......這些概念像一團團宇宙塵埃，隨時準備孕育新的恆星。

假如太空軍艦上也有深夜食堂，假如廢土上的人性面臨生死考驗，假如人的思想被打上必敗的鋼印，假如一個父親的希望被意外逐個摧毀……這些基於三體宇宙的「假如」，會催生什故事？

大低谷時期，地球上發生了什麼？（avalanchestudio.com）

6月24日下午，未來事務管理局與如戲聯合發起的「如戲·故事+」《三體》專場劇本創意大賽進入最終階段。這是三體宇宙與如戲的第一次合作，48組參賽者以小說中的「大低谷時期」為故事背景，任選「在飢餓進軍中倖存」、「醒來的冬眠者」或「走向地下的文明」為主題，在36天內進行創作。

四塊三體宇宙中的閃光碎片，折射出黑暗時代中人性的不同切面。

大低谷時期是《三體》中最為黑暗的一段時期。在小說中，為了對抗日益逼近的三體人艦隊，人類用盡全球資源大力發展太空軍工，使得高污染重工業飛速發展，引發了一系列環境問題，然後就是農業大減產，儲備糧耗光，大低谷時代隨之到來。半個世紀中，世界人口由八十三億降到三十五億。

大劉構建了宏大的世界觀，四個團隊從不同角度挖掘了普通人的故事，然後，五位評委/導師逐一進行了專業而犀利的點評。

《人間美味》是一家「太空食堂」，也是大劉打出了最高分的作品，「通過對世界小角落的描述，管窺了黑暗的大時代」。沒有複雜的故事線，失憶的ETO成員與立志成為廚師的少年，在黑暗中尋找一線希望。

曾參與《悟空傳》等電影項目的編劇黃海認為，《三體》小說中一筆帶過的觀點，在這個劇本中變成了核心，利用美食喚醒人對生活、對人性的熱愛，而騰訊影業副總經理陳洪偉提出，「吃」這個主題，本來就根植於中國文化，容易喚起觀眾的情感共鳴。

因此，這個被《歡樂頌》編劇袁子彈稱為「離題最遠，卻離人最近」的故事，會讓人想起最重要的當下：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仍然熱愛生活，這也是一種英雄主義，但如何在故事中展現這種張力，就是編劇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三體黑暗邊緣》則激烈的多。劇情和名字一樣，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太空軍預備役學員在突如其來的蠻荒世界中面臨著道德的考驗，飢餓和逃荒在一點點碾壓著人性。原著中，人類善良文明的代表程心最後卻成了毀滅地球的人，這個故事則給了一個更有希望的結局——也因此把問題扁平化了——小女孩意外拯救了善待她的人，用黃海的話說，「選擇了上帝，上帝就選擇了你，這其實就變成了宗教。

另一方面，把小女孩作為求生的關鍵，這在黃海看來是作弊，正常模式應該是人物經過蛻變，推動劇情發展，作為編劇是沒有權利用一個「於是」來「開外掛」的。故事中的壓力大多來自外部，而不是令公路片真正有意思的內部矛盾，《三體》中關於人性和文明的討論，在這個劇本中卻有所下降了。

《思想獵人》著眼於原著中的核心概念：「思想鋼印」。當人類被打上思想鋼印，大腦會不經思維而做出判斷，相信鋼印上的信息為真。因為冬眠倉故障，一批提前蘇醒的人不知何故被打上了「人類必敗」的鋼印。前去調查的一名太空軍專員隨著任務的深入，信念漸漸動搖。於是，他開始懷疑：我是否也被打上了失敗主義的鋼印？

評委一致認為，劇本對「自由意志」的探討很有價值，但也有不足之處。黃海認為作者選擇了「心理驚悚」這個類型，但缺乏相應的戲劇性。他以《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舉例：「哈利拿著活點地圖，發現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正在朝他走，但是面前的走廊上空無一人。這種驚悚感和壓力，是作者需要呈獻給觀眾的。」

北京電影學院副教授杜慶春則犀利地指出：思想鋼印在視覺上難以呈現。「降維打擊、人列計算機、思想鋼印，這些三體中最令觀眾發燒的地方，對電影製作者來說是黑洞……作為編劇，有責任寫出一個視覺設計師有能力呈現的東西。」

最後一個劇本《殘苗》將視角轉向了大低谷時期的普通家庭。他們在末世里是會抱成一團還是分崩離析？一個父親為生計所迫放棄原則，苟活於世，卻又遭遇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個故事是4個劇本里悲劇色彩最濃的一個。

黃海認為，作者對悲劇的理解似乎有所偏差：「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是人為了內心珍貴的信念而抗爭……然後被歷史的車輪碾碎，失敗，這才會讓人感到心痛。但故事一開始移情就失敗了。」賈東岩進一步補充：命運是悲劇的主角，人抗爭命運然後失敗，普羅米修斯、羅密歐這些悲劇英雄，都是如此。」總之，主角的人性光輝沒有展現，功虧一簣的結局就沒有意義。

在4個作者構想的重重黑暗中，人類穿過文明的廢墟，看到一絲光亮。但這場旅途並不輕鬆，一本書要怎樣生長成為一個宇宙，怎樣讓普通人在一部電影的時間裡，融入另一些普通人的心路歷程？如戲的精神是「人生如戲，莫當編劇」，這裡面包含了對這個職業的熱愛，也透露出了這個行業面臨的挑戰。

「衍生創作」對今天的創作者和市場來說不是什麼新鮮詞，它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40年代，指利用某部作品中的配角或支線劇情，在同一個世界觀架構下創作出新的故事。由原著衍生出的無數個「平行宇宙」，藉助電影、小說、漫畫、遊戲等不同媒介，成為大眾流行文化的寵兒。

《三體》有著完整的世界觀，卻留出了大量的空白時間點、未詳細展開的故事，以及只展現了側影的人物，而且，其中很多元素根植於中國文化和社會現實。三部曲中提出的很多概念和技術，我們其實只看到了這些設定對主線故事的推動或輔助，在主線之外，普通人是怎麼應對思想鋼印、冬眠和降維打擊的？大劉並沒有花過多的筆墨去描繪，這也正是三體宇宙得以生長的源泉。

杜慶春，三體宇宙高級顧問、北京電影學院副教授

三體宇宙高級顧問、北京電影學院副教授杜慶春在此前的發布會上曾把《三體》與《星球大戰》對比，認為大劉「以他的個體的生命困境作為一個根本的資源，去演繹了一個宏大宇宙中的文明間的根本狀況」，如果放在西方思想史和社會史的坐標系中，也會成為像星戰一樣的文化事件。

問題是，星戰宇宙曾因人物太多結構太複雜而發生過「合并」，面對龐大的故事體系，要怎麼保留原著的精神？中國元素是《三體》的獨特之處，同時也可能是創作過程中最大的困難，傳統文化要怎麼與現代表達融合在一起？

由小說拓展為文化帝國的《星球大戰》（comicvine.com）

科幻的意義之一，就是把人類放在極端環境下接受考驗，但黃海認為這還不夠，在與傳統文化結合在一起時，除了仰望星空，我們還能看到文明發展中的反思和衝撞。就像兔子瞧舉的例子，美國近幾年的科幻尤其喜歡寫維多利亞時代甚至更早之前的故事，用神話和語言來象徵當代社會現象。中國的編劇目前還受到實際操作的限制，可以放飛想像，最後卻難以成型，這就不免讓人想到大劉在《三體》中寫到的，現實的引力的確是太沉重了。

杜慶春認為，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現代產業模型在創作中會遭遇文化基因的問題。中國文化一方面有士大夫式的表達，注重個人對宇宙的反思，另一方面也存在標本化，所有人變成一樣的個體。這首先就需要對問題進行細分，知道什麼人在什麼環節能起最大的作用。項目可以有很多人參加，但每個人所承認的靈魂只有一個，大劉就是這樣的角色，一個人就能把這個產業往前帶一大步。

黃海，面壁者開發事務所創始人、編劇、製片人，曾參與電影《悟空傳》《嫌疑人X的現身》等

但這並不是說所有的事只要有大劉一人就行，想要做出像星戰、漫威那樣的衍生產品，核心還是歸結到了黃海所說的「最真誠的東西，有情感共鳴的主題」。一個感動不了作者本人的故事是無法感動別人的，先不要考慮怎樣才能成功，「第一步永遠是把自己先掏出來」。

這個觀點，與大洋對岸的科幻作家不謀而合。

在上周剛結束的坎貝爾獎相關討論會上，有年輕的科幻作家提出自己的疑問：科幻應該反映當今社會的現實問題，但這種呼聲常被公眾忽視，作家要怎樣突破這樣的「卡桑德拉綜合征」？當時在場的著名科幻作家Pat Cadigan只說了六個字：講一個好故事。

真正嘗試過寫作的人，就會明白這六個字背後隱藏著多大的困難。

在最後一場Panel上，如戲創始人朱博文請評委導師們向青年編劇傳授一些實用的創作技巧，而袁子彈、賈東岩和陳洪偉三位的回答也極為接地氣。

袁子彈建議，盡量把故事拉進你熟悉的領域。比如，《潛伏》作為一部優秀的電視劇，得益於富有張力的人設，最重要的是，他們是中國人日常中隨處可見的角色——余則成，一個有文化、有心機的高知男性；翠萍，一個衝動、具有原始力量但知識水平低下的女性。他們間有城鄉差距，性格差異，還有知識水平的差距。而「故事的全部魅力，就來自於人設的巨大反差。

袁子彈，編劇，曾參與電視劇《歡樂頌》《下海》《東山學堂》等

但即便如此，創作者依舊面臨著陌生題材的挑戰。如何快速建立起對一門學科的知識體系？賈東岩認為，編劇最重要是吸收材料和消化材料的能力。看到一本書，到最後轉變成一個故事，這中間的過程很困難。他建議，先不要採訪專家、四處求問，而是先看基本資料，著手故事架構。當問題出現時，再向專業人士求助。

賈東岩，編劇，監製，電視劇《風聲》《勇士之城》等編劇，《莫語者》監製，《功夫婆媳》總策劃

「這個方法是日本小說家山崎豐子用過的。」賈東岩介紹，「她寫《華麗一族》的時候，涉及到銀行『小吞大』（指原著中小銀行兼并大財團，做大自身，充滿陰謀的金融鬥爭）的情節……最後是找了幾個銀行專家，用了2天時間去採訪，讓他們想出合理的方式，解決了故事的職業化問題。」

日本小說家山崎豐子的《華麗一族》被多次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和動漫

另一邊，陳洪偉談起了僱傭美國編劇的趣事，對這些老外的時間觀念印象深刻。「他們先要做很多準備工作，把漫畫通看一遍……第一次打電話時，他們已經把要寫的大綱清晰地講出來了。第一場怎麼樣，前五分鐘怎樣，後面的戲怎麼發展……」他們的專業度、職業度，和有些中國編劇差別很大。對劇本時間和節奏的強力把控是編劇的必備素養，相比之下，國內的很多編劇卻側重於只講故事。

陳洪偉，騰訊影業副總經理，大夢電影工作室總經理

時間、受眾、資金，當嘉賓們聊起在編劇、影視圈摸爬滾打多年的經歷，故事和成熟的商業作品之間，似乎隔著萬水千山。然而在一系列結合市場的考量後，一個好故事還是要回歸黃海最初的那句話：先把自己掏出來，用一個好點子打動自己。

最終，經過評委打分，Morning42團隊以《三體黑暗時代》勝出，其餘三個團隊也分別獲得優秀獎。每組團隊還還獲得了一座刻有「給歲月以文明」的黑色石碑。

三體宇宙在小說空白的時間點上開始生長，許多個已成形和未成形的作品就像無數個棱面，折射出主線故事之外的現實。聚光燈讓我們常常只看到主角和英雄，卻忽略了故事中普通的大多數——他們也被推著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未來事務管理局局長姬少亭說，《三體》的社會價值來自於對當代中國人性的剖析，它是一個宇宙級別的富礦。今天，我們只是截取了大低谷時期的一些碎片，但依舊可以管中窺豹，瞥見《三體》開發的一個側面——由一個概念為奇點，誕生出無數種可能，這也是大劉筆下那個宇宙的本來面目。

關鍵詞：#三體宇宙# #如戲# #大低谷#

題圖：《掌握未來之人》，作者：郭建

責編：姬少亭

作者：Raeka，轉碼員，《不存在日報》記者，冷僻故事愛好者。期待有一天能在街角遇見藍盒子，去看看galaxies far far away。船長，宅學家，碳酸飲料驅動型打字機，太空美學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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