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小說風潮

只要過了凌晨一點，就是明天了。明天自由就屬於我了。我可以不用再呆在暗無天日的這裡，它是我的人間地獄，是我的恥辱，是我今生一輩子的污點，也是我煉獄的地方。它就像我人生中一條必經的風雨路，洗涮了靈魂，及時地阻止我滑向罪惡的深淵，然後罰我在暗夜裡懺悔並改過自新後，再送我走向光明的里程。

越是要離開了，越是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裡。平日里敬畏的一切，都在黎明前的黑暗裡因為興奮而淡化，換來的是心裡無限的感激。如果不是管教們的教育給了我啟示，如果不是獄友們給了我很多特殊的幫助和溫暖，我相信我撐不到這一天。現在我由衷地感謝他們，希望來這裡接受教育的人會越來越少，希望獄友們也可以早日改過自新，重見光明，好好生活，正直善良地走完餘下的一生。

我很快就會看到我的父母了，離別的這兩年半里，不知他們過得怎樣？我知道他們為我操碎了心，而我卻傷透了他們的心，我深深地感到慚愧、不安、自責。如果當初我聽話一點，踏實一點，不拈輕怕重，不好逸惡勞，不染上一些惡習，我也走不到今天，也不會為了區區兩百元錢夥同幾個小癟三搶了送我回家的司機。至今我還記得那司機叔叔的樣子，他和藹可親，一路和我說笑著，詢問我的學習情況。其實我早就不念書了，一看到書本我就頭疼，但我卻是體育特長生，初中勉強畢業後父母就送我到體育學校。可是那裡太苦了，教練又凶，我拿著父母給的學費先花了個精光，然後就在市裡開始流浪。後來我聚集了村裡幾個鐵哥們，一起在城裡混，我就做起了老大，學著電視里的樣子，在他們面前吆五喝六、指手劃腳，做些偷雞摸狗的事，自認為逍遙自在，八面威風。那年元旦節，由於嚴打，我們弄不到錢，身無分文的我打算再回家騙一筆生活費。我見送我回家的司機叔叔好說話，心裡就打起了壞主意。我在車上先發了簡訊，讓在村裡混的弟兄們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等著我。車子進村的時候，我把司機叔叔騙到我們約好的地點。車剛停，我就拿出我放在背包里的砍刀，鎮定地壓在他的脖子上，學著電視里壞人的腔調，惡狠狠地對司機說：「把你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做這些的時候，我臉不紅，心不跳，還有種從未有過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司機叔叔顯然是吃了一驚，他可能沒想到我一個剛滿十七歲且身材並不高大的孩子怎麼會有如此惡劣的行徑和膽量。但他隨即看著我那幫早已等候多時的哥們將車子團團圍住，也不多言，抖抖索索地拿出錢包。見了錢包，我眼睛一亮，率先搶了過來。那司機大氣不敢出，只說「就這麼多、給我活路」這些話。有人被我踩在腳底求我給他活路，這使我感覺我的形象無比地高大起來，我更加的興奮了，甚至都有點佩服自己，這簡直跟電視里的搶劫鏡頭一個樣子。想不到，當老大這樣的爽。但我的心很快就涼了下來，那司機的錢包里零的整的總共才二百塊錢，這也忒少了點。我不甘心，逼著那司機拿錢，司機翻遍了身上的口袋，一個子兒也沒找出來。這算什麼事啊？白忙活一回。我怏怏地提著行李下了車，沒等司機開車，一聲令下，和村裡的那幾個弟兄對司機就是一頓猛揍。臨走，還不忘嚇唬他幾句，還順便砸了塊車玻璃。

事後我沒有逃逸，我是老大我怕誰？屁事一樁，連個泡也不起一個，沒弄到錢還嫌晦氣呢。我也沒有立馬回家，住在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哥們家裡，享受著他們早為我備下的酒肉飯食，體驗了一次被人敬著酒、享受著被人巴結、討好的生活，那一晚舒適自在，還快活無比。我儼然就是個能呼風喚雨的風雲人物，找到了非同一般的「英雄」感覺。

沒出兩天，在那個被我們打得鼻青臉腫還挂彩的司機的指認下，在一家網吧里，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將我們一網打盡。父母是幾個小時後才得知此事的，聽說媽媽先是暈了過去，爸爸捶胸頓足，氣犯了胃病。

被關進派出所的日子裡，伴隨著我的只有黑暗，我心裡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悲傷蟲子一樣噬咬我的心，不明白事情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在那裡我成了眾矢之的，所有的人都在指責我的不良行為。那幫在以前還挺講義氣的哥們，一下子全變了臉，紛紛變著法子抖出我曾做過的壞事，以推卸他們的責任。父母想盡辦法，匆匆和我見過一次之後，判決書很快就下來了，剛好是兩年半的刑期。我才知道自己犯了罪，而且還是性質惡劣，給他人帶來了嚴重的精神傷害和人身傷害，同時也害了我自己。我追悔莫及，卻是悔之已晚。我很快就被送到這裡來服刑。初來時感覺到處都是冰冷的面孔，使我的心也失去了生活的熱情，冷得近乎絕望。自由，也被緊緊地關在了心和身軀外。靈魂，將我囚禁成一條不諳世事的可悲又可恨的可憐蟲。

由於我年齡最小，小得獄友們都不忍欺負我，有幾個年齡較大的，看到我竟想到了他們自己的孩子，對我也就格外照顧，把我這個小不點當成他們精神教育的對象。管教們對我也格外溫和，還為我送過書本讓我在勞動改造之餘學點知識。在這樣非常的環境里，我享受到了獨特的溫暖，讓我漸漸擯棄了不恥的過往，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然後心安理得地接受懲罰、教育和懺悔。

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想著大老遠接我回家的父母，我又羞又愧。都是因為我，媽媽的白髮可能又增添了不少，因為憂愁皺紋又多了幾些，還有自我出事就不能舒展的眉；爸爸的脊樑肯定更彎了，是生活的重擔，也是為我背負著「子不教、父之過」的名聲和壓力。兩年半的時間裡，我懂得了許多，也通過自省明白了人生的價值和做人的道理，也知道出獄後的生活所面臨的種種問題和困難，但我不怕。人生總會因為無知而付出代價，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重要的是悔過自新，給自己重生的機會。我還時常想，幸虧那個司機叔叔認出了我，讓我懸崖勒馬，否則，放「賊」歸山的後果將不堪設想。兩年半里最難熬的就是過時過節，昔日團圓，今時以這樣的方式離分，讓父母更加痛苦，令我更加痛恨自己不爭氣。想起他們平時對我的愛，家庭的溫暖，還有父母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我真想將自己碎屍萬段。每想到這些，我不知道在暗夜裡哭過多少回。發誓出去以後要好好做人，孝敬父母，給我自己也給他們一個完好的交代。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我期待黎明前的曙光，將我帶向一個全新的里程，並通過自己的努力，擁有無數個光明燦爛的明天。

——寫於2011年

人生包括兩部分：過去的是一個夢；未來的是一個希望。——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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