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獸正穿越火星

時間不早了，還是早點關燈睡覺吧。想到這裡，燈就一下子關上了。應該是意識上的「關」，而非現實中的「關」，當然，「關」應該是一個行為，一個動詞，就像「穿越」這個詞。如果仔細想想，更像是意識上的開關，「啪嗒」一聲。

「魚游在水中的樣子很好看，你看它的背鰭，你看它的尾巴（比綢緞還要柔軟一些），你看它的魚鱗（正泛出金色，鮮紅的光澤），你看它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樣子，也不會眨眼鏡），你看它轉身，划動著腹鰭，是不是很美？」B盯著金魚，鼻子貼在魚缸的玻璃上，呼出的空氣在玻璃上留下兩道白色的凝霧。

B站起來，在地毯上坐了會，白色的棉質襯衫下擺鋪在地面上。B雙腿交叉，歪著頭坐著。端起面前放了兩塊的紅茶，喝了兩口。B的手指很好看，放在白瓷杯上，溫度和質感都恰到好處。此時，窗外的鳥叫了兩聲，是那種很短促的叫法，又不同於知了。知了的叫聲，長一聲，短兩聲，總是很有規律。但這種不知名的鳥，叫出的聲音感覺很奇怪。

接著B聽見橡果落在房頂上的聲音，那麼突然，像夏季里大顆大顆的冰雹打在屋頂上。然後B聽見了橡果滾落的聲音，嘩啦嘩啦的。後來B想了一會兒，覺得橡果落在屋頂上和在屋頂上滾落是同時進行的，只有當橡果落在地上，鋪滿了松針和椴木葉的時候，不在同一時刻。

「當橡果落下，女巫就會到人間。那個時候，一群小獸正穿越火星。」B躺在床上的時候，突然想起這句話。而之間，B去了趟盥洗間，因為門是關上的，所以不知道B是去沐浴還是泡澡。但可以想像，B用好看的手指（細細的，指甲蓋的底部有健康的白色月牙）擰開水龍頭，水從蓮頭灑下。如果B是站著的，水會先打濕B額頭的劉海，然後是頭髮，眉毛，臉頰，脖子，胸部，手臂，小腹和大腿，最後是腳趾。如果B是躺在浴缸中的，水會順著一邊流下來，像小型的瀑布，沒有任何障礙物就緩緩注入浴缸里。B躺著，等待水位不停地上升，淹沒腳踝的同時，背部也會感覺到溫暖。水是慢慢漲起來的，快到膝蓋的時候，B把整張臉都陷進水中。當然，門外只能聽見水聲，稀稀落落的。有好長一段時間，聽不見水聲，會以為盥洗間里根本沒有人。但是，過不了多久，水聲又有了，隨著水聲的，還有B輕輕哼起的歌聲。斷斷續續的，混合著水聲，聽不清楚。是一首有關夏日憂傷的歌還是秋天最後一束陽光的歌，不知道，聽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盥洗間的鏡子上，沾滿了霧氣。沒有霧氣的時候，只要打開門，從外面就可以看見鏡子中的洗髮水，沐浴露，浴巾，藍白的毛巾，豬鬃軟毛刷，潤膚乳，橄欖油，蠟燭香薰。

現在B躺在床上，身上裹著厚實的浴袍。頭髮濕濕的散落在床單上。B想起了那句話。當橡果落下，女巫就會到人間。那個時候，一群小獸正穿越火星。B想不起這句話出自哪裡，但之前肯定是在哪裡見過，類似於Déjà – vu（法語，既視感，似曾相似）。

一群黑壓壓的小獸，從一個坡面上往上走，有的是幾個一起，有的是幾十個一起，更多的是根本分不出面目的幾百個一起。由於距離的不確定，不能肯定誰和誰在一起，或者誰曾經見過誰。也許，這一片小獸都出自於同一夢境，在相同的磁場中，被無名無姓的什麼吸引著，默默地向前走。當然，火星的環境也是千奇百怪的，比如前面的一部分小獸正在上坡，更前面的一部分則在下坡，後面的則好端端地在平地上走動。氣候嘛，這個不好說，有風的時候，往往更熱，因為磁場和氣壓的關係，風像一個從不遲到的郵遞員，把熱能一團團地從流水線上運過去。雨也是下的，混合著壞雞蛋臭味的雨，一會大一會小。當然，地面上還有巨大的隕石坑和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發的火山。

一朵蘑菇雲升了起來，之前地面上發出「砰」的一聲，所有的小獸都抬頭睜大著眼睛看著那團蘑菇雲。雲剛開始時，小小的，身邊還有零星的火花，石塊，廢棄的什麼塑料瓶之類，後來雲開始越變越大，有了蘑菇的形狀。無論是走在前面，還是走在中間和後面的小獸們都不動了，抬著頭，張著嘴看著這朵蘑菇雲。這個時候，原本白色的雲，出現了藍色，青色，紅色，黃色，金色，墨綠色。雲不斷地變幻著顏色，雨伴隨著臭雞蛋的味道又飄來一陣，但小獸中，無論是誰，都沒有轉過身，或者說一句話。

B的頭髮在床單上，洇濕了一大片，門外有風吹過，盥洗室的門被風吹得「咣當咣當」，門砸在門框上，似乎暴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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