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不得的樹苗

楊璇

張大叔承包了一座荒山，每年春天都到山上種樹，幾年下來，滿山皆是綠樹。就在隔河相望的對岸，也有一座荒山，每年春天都有幾百個幹部上山種樹，可幾年後，山上依舊一片荒涼，看不見綠樹的影子。

這年春天，張大叔在山上護理樹木，看見河對面又有幾百個幹部在種樹。為什麼幾百個人年年在山上種樹，卻看不見綠樹呢？張大叔決定涉水過河，去看個究竟。

到了對岸，張大叔才發現，負責分發樹苗的幹部是自己的一個遠房表弟，叫劉守仁，專管後勤工作。張大叔看看地上的樹苗，有的缺根少須，有的枝幹折斷，質量很差。他隨手拿起幾棵殘缺的樹苗，扔到溝里。劉守仁叫起來：「不能扔。」說著跳到溝里，把樹苗撿回來。

張大叔不解地問：「這幾棵都是種不活的，要它們幹什麼？」

劉守仁笑了笑說：「我們每人一棵樹苗，定好數量的，扔掉幾棵就有幾個人沒樹種了。」

說話間，幹部們就來領樹苗了。他們不在乎樹苗的質量，領到樹苗，就笑容滿面。有一位穿長裙的女幹部，領到一棵根須全無的樹苗，照樣興高采烈，她一隻手拎著樹苗，另一隻手撩著裙擺，踮著腳走了。

領了樹苗，幹部們就挖坑種樹。他們把鋤頭舉得很高，落下來卻輕飄飄的，鋤頭被結實的泥土反彈得跳一下，就歪在一邊。剛才那位女幹部，第一鋤恰好落在石頭上，震得鋤頭脫手掉下山坡，她很誇張地叫了聲「哎喲」，惹得旁人哈哈大笑。女幹部連鋤頭都懶得撿了，她把去年種的一根枯苗拔掉，將那棵沒有根須的樹苗插下去，今年的植樹任務就算大功告成了。

張大叔擔心再看下去會罵人，就下了山坡，依舊涉水過河，回到自己的山上。張大叔朝河對面一望，發現河那邊光禿禿的山坡上不知幾時拉起一幅大標語，紅底白字寫著：千名幹部大造林，誓叫荒山換新顏！張大叔不禁往腳下吐了口唾沫。

春天過後，乾旱少雨，烈日火爐般烤著兩座小山。張大叔的山上早已綠樹成林，什麼事也沒有。幹部們種的樹可就頂不住了，那些樹苗原本就有毛病，種得又淺，哪經得起這種烈日？張大叔實在痛心，進城買東西時，就順便到政府大院去找劉守仁，著急地說：「表弟，你們種的樹苗快曬死了，趕緊派人挑水澆一澆，也許還有救。」

劉守仁很客氣地說：「知道了，謝謝表哥。」

可此後一連幾天，都沒有人來給那些可憐的樹苗澆水。張大叔忍不住又去找表弟，叫他派人救那些樹苗。

劉守仁有點不耐煩地說：「我忙得很，你就別給我添亂了。」

張大叔自薦說：「要是你實在派不出人，我幫你護理那些樹，隨便給幾個辛苦錢就行。」

劉守仁沉下臉說：「表哥，你不要貪這點小便宜。那些樹死就死吧，反正年年要種的。」

張大叔這才知道，表弟壓根就不想救那些樹。他無奈地走出了辦公室。

回家的路上，張大叔又去看了看幹部們種的樹。滿山樹苗被曬得焉焉的，像奄奄一息的孩子，讓人揪心。

當天晚上，張大叔做了一個夢，夢見幹部們種的樹苗變成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圍在他身邊哀求：「爺爺，救救我們！」夢醒後，張大叔嘆著氣說：「唉，那些樹苗像生錯家門的孩子，太可憐了，還是救救他們吧。」

第二天，張大叔就到河那邊去，挑水救苗。劉守仁恰巧路過，問他挑水上山幹什麼，張大叔邊走邊答：「澆樹苗。」

劉守仁追問：「誰叫你澆的？」

張大叔說：「沒人叫，我自己想澆。」劉守仁不高興地說：「表哥你好大膽，竟敢到這邊來管閑事。」

張大叔以為表弟怕他要工錢，就解釋說：「我是義務幫你們澆樹苗，不要一分錢。」

劉守仁著急地說：「一分錢不要也不行，快把水倒掉。」

張大叔沒聽劉守仁的話，放下擔子，就舀水澆起樹苗來。

劉守仁一下子火了，大步跨過來，稀里嘩啦把兩桶水倒掉。張大叔又心疼又氣憤，指著表弟的額頭問：「你……你怎麼這麼不講道理？」

劉守仁拍拍張大叔的肩膀，語氣緩了下來：「表哥，好多事你不懂，我也不想跟你說。你還是回家休息吧，以後不要到這邊來澆樹了。」

張大叔搖搖頭，只好挑著空水桶回家去了。

回家後，張大叔想，那麼多樹苗眼看快要枯死，太可惜了，不如移到自己的山上來種。張大叔又一次到河那邊去，將幹部們種的樹苗移植到自己的山上。

張大叔本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不料，幾天後，兩個警察來到張家，「咔嚓」一聲，給張大叔戴上手銬，不由分說，塞進警車，一溜煙帶走了。

被帶到公安局後，張大叔才知道，有人報案，說他偷盜樹苗。張大叔把自己移植樹苗的來龍去脈告訴警察，說自己不是偷樹苗，而是救樹苗。警察將信將疑，把劉守仁請到公安局核實情況。劉守仁可不想讓表哥蹲大牢，就跟警察說，是他讓張大叔移植樹苗的，報案的人不了解情況，純屬誤會。警察當即釋放了張大叔。

從公安局出來後，劉守仁讓張大叔趕緊把移走的樹苗再移回去種好，他特意叮囑：「你種下去就行了，不用澆水。」

張大叔著急地說：「那怎麼行？這種季節，澆水還怕種不活呢。」

劉守仁怕張大叔再壞事，就索性把真相告訴他：「表哥，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明說了吧。河邊那座荒山離市區近，山坡又平緩，去那裡種樹很方便。如果那座山長滿了樹木，附近就沒有荒山了，我們必須到龍虎山去種樹。你也知道，龍虎山不但離市區遠，而且非常陡峭，那些坐慣辦公室的人，誰不怕？大家都希望留一座荒山在附近，方便搞植樹活動。你這死腦筋，怎麼就是想不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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