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教育」的存在與時間

「未來教育」正成為近年來教育界討論的一個熱點。有人認為它是在未來某段時間呈現的教育形態，即「在未來的教育」；有人認為它是為了培養適應未來社會所需要人才的教育，即「為了未來的教育」；還有人認為「未來教育」是信息技術發展對現在教育技術和方法顛覆而形成的智慧教育，即「未來智慧教育」。那麼，真正的「未來教育」指的是什麼呢？它在教育發展的時間長河中處於哪個時間階段呢？未來教育的存在本質又是什麼呢？

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給了我們研究事物本體一個很好的視角。對於以時間概念命名的「未來教育」，用時間與存在的視角去釐清其本質更具有特殊的辨析價值。「未來教育」雖然以「未來」這一時間名稱命名，但其本質並不是時間意義上的概念，而是具有著特殊存在屬性的教育學概念。如果單純地從時間概念看，並不存在具有實在意義的「未來教育」。因為，未來永遠是明天，而到了明天，未來仍是明天，因此真正的未來並不存在。那麼到底什麼是真正的「未來教育」呢?我們還是要回到「時間與存在」的視角，從教育存在本質和教育時間簡史角度，對「未來教育」的真正存在做一次探究。

「未來教育」的存在本質。「未來教育」的提出具有其本質的相對性。未來教育是相對於當前教育提出的，而當前教育的本質是現代教育。因此，未來教育是相對於現代教育而提出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未來教育」是超越現代教育的教育變革，是教育學意義的實踐變革。那麼為什麼要在今天進行一次教育學意義的實踐變革呢？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技術原因，二是社會發展帶來的教育哲學回歸。信息技術發展帶來了世界範圍的信息互聯、信息平等，大數據帶來的人工智慧、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都對現代教育模式帶來了巨大挑戰。信息技術和互聯網幾乎給所有行業都帶來了顛覆性變革，教育也不例外。因此，人們都在設想信息技術背景下，超越現代教育和現代學校的未來樣態。尤其是隨著「可汗學院」「翻轉課堂」的誕生，大家似乎感覺看到了信息化帶來的未來教育的曙光。於是「智慧教育」成為基於信息化背景下「未來教育」的代名詞。

與此同時，社會發展與轉型也正成為這個時代人類發展的重要特徵。知識的迅猛增長與有限學習時間產生矛盾，知識扁平化與教師傳授的層級性產生矛盾，基於教材的知識傳授的滯後性與技術發展的超前性和顛覆性產生矛盾，現代學校班級授課的單一空間限制與社會發展的開放性、互通性產生矛盾，基於學科教學的知識體系碎片化與現實應用需求的知識綜合性產生矛盾……這一系列的矛盾要求教育必須變革才能適應，而這種變革不是基於現代教育的局部變革，必須從教育哲學本體角度進行顛覆性變革。

現代教育是文藝復興以後，基於分科知識的系統性、知識獲得的公平性和知識應用的現實性誕生的，其重要哲學基礎是知識本位。現代教育的基本方法是現代學校、班級授課、遵循學科、依據教材、專業教師，由此帶來了現代教育大規模、標準化、高效率的特徵。而面向未來，要實現超越現代教育的未來教育變革，就是要從本質上超越現代教育的基本方法和教育哲學。從發展來看，基於「人本」的教育哲學回歸已經成為「未來教育」的主要哲學特徵，而超越校園束縛、超越班級授課、超越學科邊界、超越教材資源、超越專業教師授課、超越現代學制等也必將成為未來教育超越現代教育的基本方法論特徵。而這種超越性變革，今天正在發生，並持續發展。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說，「未來教育」不在未來，而在當下，在今天正在發生的每一個超越現代教育特徵的教育變革，這正是「未來教育」的存在本質。

走向「未來教育」的時間簡史。當我們把握了未來教育的存在本質，就不難找到未來教育的時間簡史。如果說現代教育是從400年前誕生的現代學制、現代學校、班級授課、分科教學、依據教材等一系列變革開始，其重要的學術性標誌是誇美紐斯撰寫的《大教學論》《泛智學校》等一系列有關現代教育和現代學校探索的著作。那麼，人類走到21世紀的今天，在現代教育走過了400多年的時刻，教育也在尋找著它的新方向，而這種方向正是被稱為「未來教育」的新方向。如果說400年前人類因為超越了「傳統教育」，而走進了「現代教育」，那麼今天人類正在從超越「現代教育」中走向「未來教育」。

沿著這樣的時間簡史，追溯人類文明的源頭，我們發現，人類正是在一次次教育學的超越中走到今天，走向未來。人類從古代文明中走來，人類的教育也從那個時代的具有制度雛形和古典哲學基礎的「古代教育」出發，逐步走到了具有封建制度色彩或經院哲學色彩的「傳統教育」階段；經歷了文藝復興的洗禮，人類找到了超越「傳統教育」的「現代教育」制度，並將人類帶入了快速發展的現代文明階段。值得指出的是，中國的現代教育在西方列強的侵略中被動啟蒙，從1898年清朝政府成立「京師大學堂」的現代教育啟蒙，到1912年民國政府成立教育部，標誌著中國現代教育的制度化起點，中國現代教育的開啟比西方晚了300年多年。而中國現代教育的遲到，是中國近代屈辱歷史的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

今天，我們和世界一起站在了「未來教育」的門檻。這一方面意味著中國現代教育的100年迅猛發展，趕上了世界教育發展的潮頭，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在邁向「未來教育」的新時代，我們不能再次遲到。從「古代教育」到「傳統教育」，從「現代教育」到「未來教育」，人類教育的時間簡史也是人類文明簡史的一個側面。它讓我們看到了教育對於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作用，看到了「教育決定著人類的今天，也決定著人類的未來。時代越是向前，知識和人才的重要性就愈發突出，教育的地位和作用就愈發凸顯」。

回首人類教育的千年歷史，我們看到了人類走向「未來教育」的時間簡史。辨析「未來教育」超越現代教育的存在本質與基本特徵，我們找到了開啟「未來教育」的密碼鑰匙。當「未來教育」正成為中國教育者熱議和實踐的主題時，我們相信中國在走向「未來教育」的征程中將會為世界教育發展做出新的貢獻。（作者楊志成，系北京教育學院副院長）

《中國教育報》2017年06月28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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